作者 | 卢璐
上一周,法国的天气好到反常,晴空万里,下午能升到二十度,街上到处都是按捺不住穿着夏装的小姐姐们,一道一道的风景。
早上我送思迪去上学,她从楼上跑下来,开衫配着小花裙,去年夏天才买的,现在就明显短了一大截,荡在大腿中间。
我本能的反应是:这也太短了,不行!可谁又总愿意做那个令人讨厌的妈呢?我硬硬地把已经到了舌头尖儿的话给咽了回去,换了一句说:“光着腿儿,冷不冷啊?”
她一面穿球鞋,一面摇头说:“不冷。”
其实,决定亲子关系的,根本不是那几句说出来的话,而是成千上万被卡在嘴巴后面的思绪。母女连心,说不说都是一个秒懂。
于是,我们两个对视了一眼,没再说什么,就心知肚明地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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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学校,下车的时候,思迪背着书包,跳出车外,短裙在风里,一下子就盛开了,宛如一朵明媚的小花,甩着一头乌亮的头发,迎着太阳就跑走了。
我坐在车里看着,忍不住叹了一句:年轻真好啊,小姑娘就是好看。
虽然才12岁半,可这一年,思迪真的长起来了,身高162,超过了我。每周十个小时的专业游泳,没白练,身形也是好的,宽肩,窄腰,大长腿,还又细又直,有时候看着她,连我自己也无法想象,这就是当时抱在手上的那个肉团么?
这一天晚上放学回来,思迪的心情明显很好,叽叽喳喳地给我说:“今天朋友们,都说我的衣服很好看呢。”
我说:“宝宝,不是衣服好看,是你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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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迪害羞了,钻到我的怀里撒娇。可现在她比我还高,这个熟悉极了的小动作,对我们两个人都变成了新的考验。
我得使劲儿垫着脚,而她得使劲儿猫着腰,才能勉强把头靠到我的肩。不过这奇怪的姿势,并不影响我们各自内心膨胀着的满满幸福。
第二天继续阳光普照,早上我照例等她下楼。这天,她穿了一件黑色卫衣,配着牛仔裤。
可那件卫衣买的时候,是配了一条连衣裙来着,非常短仅齐腰。对现在的思迪来说,手不举起来,都已经会露出一点腰线,任何一个小动作,立刻把整个肚子都露在了外面。
看到这Look,我站在当场,阴晴不定地想了半天,说还是不说?不说还是说?不行,真的不行,于是我开口:“你这衣服有点儿短啊。”
思迪其实是心虚的,她努力猫着腰,尽力地把衣服往下扯着说:“今天比昨天还热。”她以为我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混过去了,我不得不更加明确地说:“不行,你不能这么去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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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断了,纸破了,小姑娘立刻就变脸了:“为什么不行?大家都这么穿的,还有人穿着短上衣,配超短裙呢!”言下之意,她只穿短上衣,已经非常克制了。
我不让步:“别人怎么穿,我管不着,我只管你。不行就是不行!”
思迪愤怒了,12岁的愤怒,是一种滥无边际的无理取闹。
她一面跺脚一面说:“我做什么,你都不许!你知不知道,我永远都是学校里最丑的那个女孩子!最丑的!”
我看着这个无理取闹,兴妖作怪,小无赖,不得不提醒她:“喂,你昨天还说,同学们都说你漂亮!”
她逻辑还不错,马上回应说:“昨天,同学们说衣服漂亮,不是我”,末了,还加了一句:“你从来都不听我讲话,所以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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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以接受过育儿教育的母亲的标准来约束自己,一直把吼孩子,作为让我心惊胆战的耻辱,可平白无故的,就这么被抢白,我真的无法忍受!
我提高了也就七个半音节说:“你是怎么给我讲话的?”
思迪撅着嘴,咕哝着:“我说的就是事实啊。人家说的是裙子,又不是我。”
前几年,穿衣自由是一个挺流行的字眼,总是有年轻女孩委屈兮兮地,觉得社会没有给她们穿衣自由。这根本就是个伪命题。
因为“穿衣”,一直都是很有倾向的社会性和政治性的问题,只要在社会里,无论年龄和性别,穿衣自由都是不存在的!
可我从来没有想到,居然,有一天,在我的家里,也会出现“穿衣自由”的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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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以成年人的眼光看了看思迪,觉得再开明,还是不能让她这样去上学,于是,板着脸说:“你去给我换下来,否则别出门。”
思迪气归气,但她知道到了这时候,争也没有用,只能回房间,磨磨蹭蹭地换上了头一天的碎花裙。
这一折腾,时间来不及,思迪没有吃早餐,我去拿了小包装的饼干给她路上吃。小姑娘脸一甩,眼一翻,大义凛然地说:“我不吃,就不吃,我饿死,我活该。”
看我不接茬,她继续耀武扬威地挑衅:“反正你也不爱我,反正你从来就只爱妹妹!”
从去年秋天过完了生日,思迪全面进入了青春叛逆期。尤其对于女孩来说,妈妈是自己潜意识中的最大竞争对象,到了现在,已经不是隔三差五了,而是分分秒秒,寸土必争地跟我挑衅,绝对不落下任何一个机会。
我已经在不停地说服自己,调整自己,要冷静要宽容。可是泥人也有土性,而且亲如母女,知己知彼,思迪太知道如何激怒我了,比如这个百试不爽的理由“只爱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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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早晨了,我真的忍无可忍,气得把手里的饼干,砰得一声拍在桌子上,饼干在袋子里,碎成了粉末,至此,我终于变成了一只满身尖刺的豪猪,大声说着:“我就只爱妹妹。这样吧,你觉得谁爱你,你就去找谁?”
思迪的脸一下子就青了,大眼睛里溢满泪水,就差掉下来了,却还逞强嘴硬:“没有人爱我,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人爱我的。”
小姑娘站在春天新生来嫩绿的草地上,梨花带雨的样子,真的是美啊,楚楚动人。可问题是,我是她妈,没那心情怜香惜玉。
立在当场,看她那副自找悲痛的样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就想一巴掌抡上去,让她滚一边儿去!
我必须强忍怒火,拿钥匙开车门,让她上车,一路开我们俩就一路吵,唇枪舌战,无论我说啥,小姑娘都有话等着。
幸好学校不太远,一圈转回来,我只觉得疲惫到连车都开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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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好快啊,等今年过了生日,思迪就13岁了。一个被基督教看成撒旦魔鬼的数字,真准,因为家里有个13岁的孩子,也就等于有个小魔鬼差不多的意思。
所谓13岁叛逆,而是大概从11到15岁青春期的孩子,从儿童向成人的蜕变,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父母,都是一场脱胎换骨的考验。
已经变成小怪物的思迪,哪里是在跟我寸土必争的拌嘴啊,分明就是拿着刀拿着剑,步步紧逼,不停地挑衅,就想知道,她的上限在哪里,还能不能靠前,再靠前一点?
然而,我越来越觉得,为人父母真的是好难啊!要给孩子们当榜样,还要给孩子们当靶子,然后还要给孩子们当支点,完了还要当垫子,拼着老命,确保万无一失?
另外,和那个精力旺盛到爆棚的熊孩子比试,不能老赢,因为他们需要从战胜父母这个行动里,获得自己的价值;但也不能老输,因为赢得太容易,只能很无趣。
而且在这些来来去去过招的时间里,父母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甚至每一个眼神和动作,都可以变成几十年后的呈堂证供,去审判原生家庭,真的是罪孽深重。
真的是呜呼哀哉,全是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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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一件衣服,我足足生了一天的气。等到下午放学,我去接姑奶奶回家。学校门口一下子涌出来乌压压的人头,我还没看清楚脸,就看到一个迎着我拼命跑过来,给我一个大熊抱。
思迪满脸放着光说:“妈妈好”,还趴在我的耳边上说:“我观察了一下,你比别的妈妈都漂亮。”
我们俩个勾肩搭背,亲密无比地往车的方向走去,就仿佛今天那个你死我活的早上,并不存在。
我一面走一面给思迪说:“妈妈想了,那件衣服,如果你想穿的话,可以周末,穿去参加游泳比赛。”
思迪白了我一眼:“比赛,一进门就换游泳衣,有啥意义?”
哎,这大概就是母女,是亲子,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吵归吵,骂归骂,即使彼此并不认同,但什么都不能阻止对于彼此的爱。
卢璐:有两个女儿的留法服装硕士、作家,行走在东西方文化差异裂痕中间的,优雅女性自媒体。新书《三十几 来得及》,《有实力才有底气》正在热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