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野菊花儿黄,我想您了,外婆!

年前整理冰箱时,那罐玻璃瓶装的野菊花还是没有舍得扔。这是外婆去世前一年秋天帮我摘的,而外婆离开我们已经有10个年头了。


因为在冰箱内保存的缘故,玻璃瓶里的野菊花个头虽然小,但色泽始终如一的澄黄,花瓣紧紧地包着花蕊,颗颗饱满。至今仍记得当时母亲将外婆亲手摘取并制作好的野菊花茶转交给我时的情景,父亲在一旁絮絮叨叨说老年人这么大年纪了还到山坡下田埂边摘菊花很危险呢。只因我随性说想喝点野菊花清火解毒,已逾80岁的外婆记在了心里。那年秋天她老人家硬是帮我制成了一大包干野菊花茶。不料第二年外婆的身体状况就急转直下,春末夏初开始发病,先是在镇上医院治,后送市里医院检查说是腹腔癌,中西结合进行治疗,天天用中药包在肚子上进行艾熏,到最后腹部成了一整块坚硬的平板。尽管如此,外婆的意志非常坚定,求生的欲望非常强烈,直至最后离世。

外婆是读书人,这在旧社会的女性中简直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因为外婆的父亲是私塾先生,外婆作为其最小的女儿,长得乖巧可爱又聪明伶俐,从小跟着其父亲耳濡目染研墨倒茶,能识文能断字,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说屈先生的幺女可惜是个女儿身。后来外婆经人介绍从岣嵝峰冲里嫁到了集兵町里,正值新中国解放后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外婆的文化有了用武之地,担任大队妇女主任,参加各种会议上台能发言、会后能提笔著文,英姿飒爽远近闻名。外公是个老实巴交只会种庄稼的粗人,且身世坎坷,作为长子6岁丧父,一路跟着24岁开始守寡的母亲带着3个弟妹艰难渡日,终于娶亲生子了,生活有了盼头。村里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看不得别人媳妇强,看不得别人日子过得好,冷嘲热讽说外婆一天到晚到处开会今后会不得安心跟着外公过日子。于是不论乡里干部县里蹲点干部如何上门做思想动员,外公硬是不准外婆出去工作了。从此外婆便在家耕田作土带娃洗衣浆裳砍柴做饭伺候婆婆,但是外婆仍是与众不同的。六个孩子三男三女,继承了外婆的好基因好传统,都生得俊俏聪明会读书,二舅是80年代村里第一个大学生,现在已是博士,在他的专业领域颇有建树。外公去世时外婆已有70岁,后来随二舅在四川生活了好些年。回到老家后,即使是在农村小镇上,外婆还是喜欢看书看报。而我是在外婆年近80岁的时候才有幸看过她写的字,用的是钢笔,写的却是繁体字。那天外婆花白的头发用铁发箍全部拢到脑后,端坐在桌前,带着老花眼镜给她的二儿子写信,写出来的字四平八稳刚毅有力,很有笔风。

外婆精于女红。听妈妈说,当年一家9口人的衣物全是外婆缝制。到了暮年,外婆也总是将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衣着干净又整洁,即便有破损之处经她的巧手一缝补那也是相当的漂亮。外婆曾用我的一件半新的白T恤为我儿子改成贴身立领小衫,针脚紧密匀称,衣形设计合身,是真正的纯手工制作。现在我家还保存着外婆为我儿子幼时做的布鞋,一双绿绒的棉鞋,一双红灯芯绒的秋鞋,两双格子的单鞋,儿子小时候穿起来很跟脚。这些物品我都完好地保存了下来,每年夏天都会翻出来晒晒的。外婆曾在我家小住过一段日子,让我印象非常深刻的是外婆很节俭。当时有双白袜子后跟部位破了,我准备扔掉时被外婆阻止了,她老人家说这袜子是全棉的,其他地方都还很好,补补还是双好袜子。外婆向我展现了她精湛的的女红功底,后跟部位缝补的非常精巧别致美观。妈妈接到了外婆的脚,据说小时候有一年除夕坐岁,妈妈连夜为我们三兄妹赶做了三双新棉布鞋,大年初二到外婆家拜年,外婆看到外孙们小脚上穿的新棉鞋,将妈妈着实夸奖了一番。

外婆做的饭菜很香。记得以前农村有“尝新”这一习俗,就是每年早稻收割后,第一次吃新米是庄稼人很看中的时间节点,通常会慎重的定下日子,早早地通知亲朋或好友那一天来家里一起吃顿饭,吃饭前大约是要祭神的,感恩喜获丰收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小时候除了过年,我最期待的就是去外婆家吃“尝新”饭。外婆的做辣椒炒肉至今回味无穷,外婆做的坛子菜妙不可言,外婆手工捏的炒饭团子更是香糯可口。记忆中无论哪一次我从外婆家返回时,外婆都要将我送到那处下方有口露天四方井的坡头,每次都会用小玻璃罐子装满满的一罐霉豆子或是霉豆乳或是萝卜条让我带回去。我走过弯延狭窄的田埂,经过没有护栏的石板桥,再回头张望时,外婆总是在那处坡上远远的站着,我知道她正在瞧着我,不放心我一个人过桥。

听妈妈说过很多次她小时候的一桩事。60年代大修水利时,外公外婆到岣嵝峰参加山峙门水库建设,外太婆带着6个孙辈在家。大年三十的那个冬夜,外婆惦记着家里的老老少少,偷偷地怀揣着工地上发放的一小碗肉连夜摸黑走了几十里山路赶回家里,只为过年时能让老人孩子们吃上一口肉,然后又连夜赶回了工地。每回听妈妈说起这件事,我都忍不住的感叹万千,想不到身高只有一米五五的外婆有这样的胆量,冒着严寒星夜兼程翻山又越岭,自己舍不得吃一口拼了命也要顾着孩子们,这也许就是做母亲的为了孩子能做任何事的真实写照吧。

冰箱里的野菊花茶犹在,而外婆已经离开我们10个年头了。曾经看过一句话,大意是说当已经去世的人还仍能被后人频频记起,说明他并没有真正离去。人生百年终有一归,外婆在83岁高龄离世时已是儿孙满堂,她老人家的品德风尚一直影响着后辈,我想不仅仅是我记得外婆,其他后辈亦是如此。

又到了野菊花儿黄的季节,我想您了,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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