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黄泉彼岸

彼岸花，三生石，前世今生，魂归何处？

梦里的天空是黄色的，没有日月与星辰，昏黄的光晕散落在天空深处，像是老旧的颜料。少年行走在一条漫无边际的路上，路很长，抬头望去，目光所及之处，路的尽头直直地延伸到地平线的终点。

在路的尽头，似乎矗立着某种东西，像是一座城池。

路的两旁是荒芜的，没有植物与过往的行人，甚至连一丝声响都没有，只是，风是存在的，少年的披风会不自觉地向上扬起，它提醒着少年风的存在，即使这种存在感是那样的不真实。那件披风是什么时候穿在身上的呢？少年努力想了想，但是没想出答案，他伸手抚摸披风的表面，那是一种古旧的布料，上面用丝线缝制了复杂的花纹，像是某种古老的咒语。抚摸着古老的布料，那是一种说不出的质地，略显得粗糙而温驯，像是抚摸着一位阅尽沧桑的老人的手掌，有一种说不出的厚重感。

在少年的手触碰到披风的刹那间，似乎有记忆从他的指尖流入身体，少年看见了眼前的荒原，记忆里的天空也是昏黄的，似乎这片无尽的云海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的改变，少年又看到了那条路，路上有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个人的幻影，少年看不清他的脸，因为记忆里的人始终没有回过头，只留给少年一个漆黑而诡异的背影，从背影上可以看出，那个人有些消瘦，腰稍稍弯曲，似乎是一位老者，黑影在漫长的路上落寞地行走着，他走得很缓慢，似乎与少年有着同样的困惑。

少年跟着老人的幻影在记忆里走了很久，路两旁的风景始终是荒芜的，似乎这里从未出现过任何其他的生命，在行走的过程中，少年的披风仿佛有生命般逐渐变得修长，像一条长龙般飘荡于少年身后的空中，少年依然感觉不到那风，但是披风依然在空气中翻飞着，安静而优雅。少年记不清自己跟着老人走了多久，突然，前方的幻影在少年的眼中慢慢沉入地下，那是一种有节奏的下沉，仿佛地下有某种未知生物正在一点点地蚕食着前方的幻影。

少年向前跑去，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身体的轻盈，修长的身体仿佛失去了重量般，少年对此有过片刻的惊愕，旋即便全力冲向幻影下沉的方向。此刻的他，害怕再变成一个人，即使与自己同行的，只是一个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不确定是什么东西的幻影，孤独的力量，有时候远比死亡更加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当少年冲到幻影下沉的地方时，整个身体呆呆地立在原地，在幻影消失的地方，是一个巨大到无法描述的深谷，似乎是受到了行星级别的巨大撞击后留下的伤痕。在幻影消失的地方，有一条古老的台阶，通往深谷的底部，少年看到了幻影，他正沿着石阶缓缓向下行进着。与此同时，真正令少年吃惊的，是深谷里的景色，无数的花盛开着，妖异的红色开成一片海洋，仿佛修罗血狱，恐怖而热烈，与身后的荒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沿着石阶望去，在深谷的中央，一座巍峨的城池以一种庄严的姿态矗立着，在高耸的玄色墙壁前，一条横贯深谷的大河沉默地奔流着。此刻，深谷里聚集了无数的幻影，四面八方，幻影们从各自来的方向的阶梯处缓缓走入深谷，沉默而有默契地穿行于血红的花海间，像是一场诡异而盛大的机会。

所有人或者说所有东西的终点，都是那座城。

少年试探性地走下石阶，咔嗒一声，传来鞋子落在石阶表面的感觉，那是一种通过身体直接作用于少年身体的触感，石阶很结实，似乎修筑它们的人用的都是极其上乘的石料，以至于在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岁月后，石阶的质地依旧令踏上去的人感到莫名的心安，甚至能感受到积淀在石阶上的岁月痕迹。

少年沿着石阶向下走，石阶很长，但是在少年的记忆里，自己很快就走到了石阶的尽头，两旁妖异的血红花朵，宛若流水般从少年的身边流过，少年身边，无数的幻影寂寞地穿行而过，对彼此仿佛熟视无睹。少年摘下一朵花，血红的颜色在他的指间绽放开来，恍惚间，少年想起了花的名字，似乎很多年前有人这样对自己说过的。

那花，叫【彼岸】。

很快，少年走到了石阶的尽头，在城门前的河上，有一座青砖砌成的石桥，桥身的青砖上布满了裂痕，那是岁月留下的记号。桥上有一口古老的大锅，不断有氤氲的水汽从锅里升腾起来，锅旁的桌边，端坐着一位年迈的老者，老者手中的汤勺不断从锅中舀出汤来装进桌上的瓷碗里递给路过的幻影。

幻影喝干了碗里的汤，少年看到他们的身影于是变得更加透明，有东西从他们的身体里溢出，坠入了桥下的流水里，当那东西完全落入流水的时候，少年似乎看到了幻影的眼泪在空中一闪即逝，转眼散成微尘。老者的眼角似乎抬了抬，看了一眼幻影，而后很快归于平静的姿态，或许，这样的场面，老者已经看了太多太多，以至于开始变得麻木。

望着桥下的滚滚洪流，少年知道，那是前世的记忆……

意识就是在那一瞬间变得模糊的，少年感觉自己好像被吸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身体被扭曲、搅碎、重组。当少年的神志恢复过来的时候，自己依旧站在那条没有尽头的路上，披风依旧在风中翻飞，古老的纹路仿佛记载着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亦或者，被放逐进忘川的记忆。

原来，这里不是真实，我只是，被从一个更深的梦境中唤醒。

少年望向远方，在地平线消失的地方，模糊的影子依然在，年迈的老者，是否依然会等在门口？如果时间于他而言是没有意义的，那么，他又是从何时变得如此苍老？而我此生的记忆，是否最终也将长眠于忘川汹涌而逝的流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