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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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 locked in tight, I'm out of range
I used to care, but things have changed.”
——Bob Dylan

已经下了一星期的雨
阴郁的小镇
一雨便是冬。浓雾里
依稀可见山的轮廓,远方
传来打桩机和采石场的声音。
本来灰霭的天空,傍晚时
竟隐隐泛出一抹胭脂红。

山脚下,大片的砖瓦房
冒着炊烟,下班的工人们
来不及换衣服,就慌忙
钻进路边快餐店。
泥泞的小巷拐角处
一群野狗守在脏土堆旁
等待肉场煮汤剩下的废骨
老黑就在其中。

它初入江湖,地位极低
若想尝上一口骨头
只有默默缄口屏息。
如今它全神贯注,眼看残骸
被啃噬殆尽,只剩煤灰堆里
那么一点骨头渣子。吃还是不吃——
这不是问题,它饥不择食的走上去
天黑透前又下起雨来。

老黑原来住在一间仓库里
瞎一只眼的看门人,老婆过世
孩子捡了它,看门人
可怜儿子,就让它留下了。
仓库在土丘上,旁边有两块空地
夏天长满黄色的野草,孩子们
时常去踢球,打破仓库的窗户
天晴时,偶尔
会有人放风筝,它记得
天很蓝,风筝——
它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华灯初上,为雨后世界
蒙了一层霓虹荧光
流浪老狗,在这海市蜃楼中
在渣土路的坑洼里喝水。
它抬起头,看自己
漆黑的影子,在水彩画一样
绚烂的水面扭曲。
一辆皮卡从水坑旁边碾过
狗纵使慌忙逃开,也已经
满身泥浆。

什么都吃,从发霉的三明治
到生蛆的鸡腿骨,只要还没
彻底腐烂,就可以咬碎
硬着头皮咽下肚。
时而混着煤灰,多半掺了渣土
渐渐已分不出酸辣咸苦。
包装纸,苹果核,实在不行也吃
酒吧门口的呕吐物。偶尔
会有好心人给它根火腿肠
每当这时,它就想起有家的日子。

时过境迁,仓库被拆,两块荒地
终于连成一片,现已招标投建。
看门人和他的孩子
搬去小城对面的安置房
再也没有出现。
在漆黑的角落里,墙根下
老黑蜷缩着做梦,梦到
看门人的孩子给它起名。
他先给它讲看门人妻子的故事
然后他哭了,伸出稚嫩的手
”老黑“,他摸着它乌亮的短毛说
”老黑。“

它突然惊醒,隔着脏土堆
是纸醉金迷的世界,红男绿女
相互簇拥着,在酒肆中借酒大骂
自由,他们说。自由。
老黑撑起身子,默默走开
它早已知道某些时候,人类
才是地球上最危险的动物。
虽然无家可归,它却离
原来叫做家的地方不远
其实流浪狗
大多到死都从未走远。

整个街区被厚厚的铁皮围挡
死死罩住,拆平的荒地
已经闲置了一个月。
最近一群老练的野狗
占据了那里,可它们
不会和这样的累赘为伍。
当它小心翼翼
夹着尾巴潜行到土坡脚下时
坡上只剩远去野狗的体味。
它再一次,在被遗弃的三个月来
第一次,回到了曾经叫做家的地方。
现在它就像一艘沉船的船员
物是人非,不堪回首,何谓落水——
黑毛老狗。

一种久违的气味
打断了它的一切思路。
它无法集中注意力,除了
对这种神奇的味道全神贯注。
食物,肉食,虽然其实并不是
真正的肉,但至少有一些
油水和风味。
手拿火腿肠的年轻人
出现在铁围挡旁,轻声呼唤它
它迫不及待的跳上去,接过香肠
它感到极度快乐,一边吞咽
一边表达它的感谢。
给它吃东西的手抚摸着它的耳朵
安慰着它,就像独眼的看门人
就像看门人的孩子,就像
风筝飞在蓝天——

在老黑低头捡食火腿肠碎屑时
另一个人手攥着铁棍,高高举起。
他用尽全身力气,爆发式的
扭动自己的腰杆。
一击毙命,他不是虐杀狂,只不过
他要吃饭。
随着采石场和矿山的凋零
一切趋于虚无,泡沫破裂
像极了霓虹中,水坑里,老黑
扭曲而充满好奇的脸,被皮卡车打碎。
成为无数晶莹的碎片
它们在空中跳舞,未来,过去
对于风筝和人的记忆
折射在茫茫的夜空里
即便独眼的父亲看见
却再也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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