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苏霍姆林斯基先生的《给教师的建议》,深有感触。
先生在《我怎样研究和教育学习最差的学生》中写:从我参加教育工作的最初时刻起,就有一个解不开的谜始终折磨着我:究竟那些在发展上落后于正常情况的儿童是怎么一回事?究竟这种不幸在多大程度上是由于遗传决定的,而又在多大程度上是由于儿童在最幼小的时候所处的环境决定的?当我,教师,在教室里用尽全力想唤起他们的独立思考的那些时刻里,这些儿童的思考器官里究竟在发生着什么变化?
其实,这样的疑问也曾在我的脑海里浮现。直到今天,我也不能忘记,在我初为人师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大眼睛男孩。
他叫柏文,是六年级毕业班的学生。皮肤很黑,牙齿很白。平日里不善言谈,却总喜欢憨憨地笑。
当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正是那纯真的笑让我心生喜欢。以致于,在后来的日子里,为他欢喜,也为他悲伤。
真的,有时觉得造物主很神奇,说不上是公正呢,还是有些吝啬。对于六年级的柏文而言,就算是最简单的解方程也是深奥难懂。更别说,较难的工程问题,或者复杂的分数计算了。
想不到的是,同在一个班的妹妹,长得眉清目秀,而且聪明伶俐。每次考试,妹妹总拿第一。柏文呢,却是倒数第一。
也曾好奇,这样的兄妹果真是一母所生吗?事实上,的确如此。妹妹像极了受尽恩宠的公主,而柏文呢,天真无邪的样子总让人心生怜惜。不管在家里,亦或是学校,有没有受委屈,是不是过得很快乐呢?
先生说,我明白地知道:如果用教所有的孩子那样的办法来教这些孩子,那么他们不可避免地会学得很差,成为可怜而不幸的人,一辈子受着“我干什么都不行”这个痛苦的思想的折磨。应当时时刻刻保护这些孩子,因为他们最容易受到伤害:儿童时期的智力生活的领域是跟道德生活的领域紧密相连的,儿童会把学习上的每一次失败当成一种痛苦的屈辱(顺便指出,这是指儿童的心还没有习惯于忍受这种屈辱和没有变得麻木不仁的时候而说的,否则,任何关于拯救这些儿童的讨论都毫无用处了)。
那个时候,年轻的我满怀着赤诚的热爱。对工作,对学生,给予了全部的热情。
每节数学课,讲完习题,便让孩子们完成随堂作业。而我,待在柏文的身边,耐心而细致地讲解。一遍遍地读题,一次次地画图。在我口干舌燥的时候,柏文瞪着大眼睛,憨憨地笑。他的额头上,密密的汗珠儿滚动。可是,他的表情,他的眼神,无声地告诉我,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
当我降低了期望值以后,教学便轻松了许多。只要柏文能够正确地计算出算式结果,便给予肯定和鼓励。有时候,若能完成稍有难度的习题,便送上一份小小的奖品。
对于柏文而言,那样的时刻一定也是快乐而幸福的。他用使劲点头的方式,表达着内心的欢喜。而憨憨的笑,挂在了眼角眉梢。
先生说,对于学习落后的儿童,一定要让他坚持达到提出的目的,独立地解答习题。有时候,可以花两三节课的时间让他思考,教师细心地指引他的思路,而习题被他解答出来的那个幸福的时刻终于会到来。这会给他带来无可比拟的欢乐、自豪感和自信心。他在这个时候所体验到的情感,比任何药物的作用都更强烈。
没错,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柏文所做的,便是认真地计算。到现在,也忘不了他埋头书桌的样子。很吃力地握着笔,很用心地写着字。就算一道并不复杂的混合运算,也要绞尽脑汁地费神细思。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我,在柏文身上的花费了很多的时间和精力。也许是童年里曾有过混沌的经历,却遇到了凶神恶煞的老师,所以能理解柏文的处境。而慈悲的心,又让我生出无限的怜爱。只要柏文有了点滴的进步,便会给予真诚的鼓励和热情的肯定。于是,柏文在数学课上的表现越来越棒。他坐正身体,瞪大眼睛,神情认真而专注。
印象最深的一次,我上公开课。讲解习题前设置了几个小练习,有几道很简单的口算题。当我叫起柏文的时候,所有的老师,班里的孩子,都吃惊地回头张望。在大家心里,这样的做法无疑是很冒险的事。
可是,我看到柏文举手,也看到他憨憨的笑容里有热切的期盼。给他一个机会,于我而言,同样的重要。
就在大家的注视中,柏文站起身,说出了正确的答案。我挥手示意,孩子们立马掌声鼓励。
那一刻,柏文羞涩地抿着嘴角,憨憨地笑。那笑,很纯真,也很美好。
先生说:人的头脑是自然界的一大奇迹。但是这种奇迹只有在教育的影响下才会出现。这是一种长期的、单调的、非常复杂和折磨人的艰难的播种,撒下的种子要过好几年才能长成幼苗。这件工作还要求特别尊重学生的人格。不应当让一个不幸的、被大自然或不良环境造成艰难境遇的孩子知道他是一个能力低、智力差的人。教育这样的儿童,应当比教育正常儿童百倍地细致、耐心和富于同情心。
我努力地呵护着柏文,也始终不遗余力地帮助着柏文。在我的心里,柏文和别的孩子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对待柏文更像亲人,更似姐弟。
可是,就在那年冬天,最冷的日子里,学校举行期末统考。为了不影响成绩排名,柏文和另外两个孩子不能参加正常的考试。
过去了十多年,依然记得那一天,下着很大很大的雪,校园里白茫茫的一片。
当我经过一间小教室的时候,无意中发现,柏文和两个孩子坐在桌前,认真地答卷。
教室里没有炉火,柏文用冻得青紫的手吃力地握着笔。他低着头,努力地写下歪歪扭扭的字。
那一刻,滚烫的热泪无声地流。而我的心,刀绞般的痛。
第二年的春天,我便调走了。至今不知道,后来的柏文怎样了。
一想起他,我便暗暗地告诉自己,作为老师,要懂得慈悲。要有爱,也要有情。
我想,师者慈心,需要一生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