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白山重逢,就在长白山结束。
十一与木归,十字重合,殊途同归。
作者 | 十元枝枝
时至凌晨,十一在走廊外收拢大衣抱着资料正跺着脚取暖。最后一门考试结束,便能进入让人人微松口气的课设月。但课件没背完,依然放松不得。
宿舍里四盏台灯皆亮着光,舍友或坐或立口中念念有词。桌上自然是咖啡、红牛,准备通宵。她看了眼门缝泄露些许温馨,更加不敢回去。
坐进椅子,必定一秒入睡。那明天的考试,可真真该玄之又玄了。揣在兜里的手机里振动着,是木心发来的消息。
“给你买了去长白山的机票,你不是总叫嚷着要去接小哥回家?今年刚好去了吧。”
十一看着消息沉默了许久,屏幕暗下就开了静音,找了个还算隐蔽的角落举着台灯瑟缩着继续背书。
有点心烦...但没什么比成绩更重要的。
过了许久,两颊被冻得有些僵硬,手指也蜷缩着带着点凉意。总归背完了,她又低头快速翻看着手中的A4纸,默背完知识点这才揉了揉酸痛的膝盖回了寝室。
洗漱完,她收拢着发丝。摸了摸对床姑娘的脑袋,和大家道了晚安才爬上床。宿舍的床板太硬,即使垫了床垫又铺上厚厚的毛毯,十一依然觉得冷。
脚怎么也捂不热,被窝总是冷的。不舒适的环境配合着对于考试的焦虑,翻来覆去许久她还是摸索着手机解了锁,看了眼微信上的消息。
对话框还停留在之前的界面,只是多了张订票详情页的二维码和一句话。
“放心,只有我们三个,他不在的。你来吧,到时让小鱼接你。”
木心是他的妹妹,小鱼本名余为是他的发小,也是十一的发小。许是窗帘里光线昏暗,手机屏幕那点微弱亮度也显得刺眼。十一不适地眯了眼,抬手抚着眉心想要缓解不适。
可不知怎的,却想起了木归。很久没见了吧?上一次见他还是在朋友的聚会里,她也只是远远地望了眼便坐在角落不出声了。还是他看出自己的不自在,和大伙讨饶后提前离开了。
应该不记得了吧?毕竟他也只礼貌地与她点了点头,再没说过话。何况那时,她已有了男友。
和他的故事就是烂俗的青梅竹马,认识久了自然而然地喜欢了就在一块了。她缺爱他缺陪伴,两个人报团取暖又互相吸引。带着对他的崇拜一点点想要靠近他,在那稀疏平常的时光里产生了懵懂的爱意。
可她不敢表现太多,因为年纪太小也因为他是自己的月亮。总归是用来仰望的,只敢不远不近地跟随着。哪里敢有太多妄想?
关系是什么时候变质的呢?可能是她的叛逆时光里木归冲她发火那次,又或许是更早之前。
父母决裂各自远走时,她坐在家附近的石桌旁等他放学。又可怜兮兮地抬头拉着他的手对他说:“哥哥,我没有家了。”
那时他的话,让十一记到了现在。
他也跟着十一坐下,从书包里掏出几颗酸梅糖喂进了她嘴里。
十一被酸味激的皱着一张脸,含着糖捂着嘴望着他,说了些什么她早已忘了。应当是控诉的话,但他顺势剥了糖也放进自己嘴里,嘬了两口。
舌尖在口腔里打着转,满不在乎地对她说:“这有什么?大不了以后我有糖也分你一份,我当你家人不就成了?”
还有初三那回,许久未曾归家的母亲带着个陌生男人回家,让她改口叫一声爸爸。那个男人与父亲完全不同,是个温顺性子。爱笑、和善,对她很好。
可就是这样,十一更不知所措。对着一团和气的棉花,有气也没处撒。母亲又是个强势脾气,什么都想管一手。整日将成绩挂在嘴边,张口闭口就是排名、重点高中。
十一烦透了,她不是个不思进取的人,反而常年都在第一考场很少往下掉。但到底年纪小,人嫌狗憎的年纪对所谓“成年人”的生活充满了新鲜感。
在家不得安宁,就出门找乐子。学了抽烟、喝酒,甚至跟着认识不久的朋友去了夜场。看到了许多门路,渐渐歪了心思。再一次在深夜与母亲大打出手后离家出走,动了不读书的念头。
那时木归正高三又在半封闭式学校,自顾不暇也抽不出太多精力来关心她。学校明面上不允许带手机,但私底下注意些老师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夜里接到了十一母亲的电话,说怎么也找不到人。
十一正与朋友在路边大排档里痛快喝着啤酒猜拳,拿起骰子正要吹牛。桌上传来嗡嗡振动声,她有些不耐地翻开手机——是他的来电。
她迅速噤声,满跑开找了个安静角落平复着气息才接起电话。语气中带着装出的睡意:“喂?老大?怎么这么晚打电话呀?”
电话那头的人也不拆穿她的小心思,只一边拍着翻墙带过的灰尘一边压低声音:“突然想起你,问问你最近干嘛呢?”
听到电线那头的沉默,木归轻叹了口气温和着问:“是不是和家里又闹不开心了?和我说说吗?”
十一抬头看了周遭的环境,身旁便是公共厕所。不远处三三两两的人靠在墙角正吞云吐雾,还有一对男女搂抱着正亲得忘我。她该说什么,又该从何说起?他压力那么大,平日里连轴转已经足够辛苦又怎么能让自己现在自甘堕落的样子平白惹他生气?
虽是夏天,但凌晨的风也足够让人寒颤。她小声侧头打喷嚏又吸着气与他说:“嗯...没什么的,就那样斗斗嘴。”
然后抬头看着不远处路灯投射下的昏黄灯光,她侧耳夹着手机。将手放进口袋,想让身体暖起来:“老大,你别担心我啦!我什么都很好,一切都好,就是...有时候挺想和你说话的。”
“那为什么离家出走了也不告诉我?交了新朋友也没和我说。”即使十一极力掩盖,但棚里的欢呼声还有路边汽车呼啸而过传来的声响,都让木归有些不痛快。
小女孩才十五岁,万一出了事又该怎么办?从小到大,她与他向来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依赖的。第一次,他成了被通知的人,甚至从她母亲嘴里听到了一个面目全非的样子。他想尽快确认她的安全,又在心中不断自责这段时间没有好好关心她。
“一一,你在哪里?先告诉哥哥好吗?不管发生了什么,先让我见到你。”他不想吓到她,却也不自觉地重了口气。
“我妈是不是给你打电话了?老大我没事的,真的。你明天还要上课,就别来了...”
“...我在来城区的路上了,给我说个地址吧。”
十一有些想哭,她知道自己在游戏人间自甘堕落着。她可以在母亲面前满身利刺,展示着自己的无所谓和叛逆。可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老大...以这样的面目。
她一只手扯掉耳边硕大的耳环,又拿出纸巾一点点擦掉口脂。才报出了不远处的公园地址,挂了电话后将腕间皮筋抽出将头发扎成马尾。回去拿了书包,就与众人摆手道别。
在这边相处的挺好的朋友阮远说要送她,也被十一拒绝了。她低着头,一步一步数着步子往公园方向走去。
木归是跑着来的,公园长椅边坐着他的姑娘。一人双手环着书包,端正地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手指,嘴里小声念叨着什么。他离得远,听得不算真切。
十一抬头便看见远处清瘦挺拔的身影,细碎的发丝黏在额边,脸上淌着汗却并不狼狈。她急忙站起,想去够他的手。又想起自己已经长大了,不能同小时候那样随便。只将手放下,背到身后。也不敢开口,只抬头望着木归。
木归虚环着她的肩,就着路灯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嘴上点着红,似被什么擦过又未擦干净唇边漾出痕迹。女孩爱俏,脸上细细擦了些粉,扎起的马尾也弯成了规整的弧度,尽力将自己打扮得成熟,却掩盖不了原有的稚气纯真。
似乎哭过,眼尾还泛着红。眼巴巴地抬头瞧着他,忽然想起那年她也是这般在石桌前带着委屈和无助地看他。到底是自己陪着长大的小孩,心底早已软了三分。到嘴边教训的话,也化成了一声轻叹。
像从前那般,从口袋里掏出糖果,撕开包装递到她面前:“吃吧,来找你特地带的。我去学校的时候你买的,是你爱吃的那种。”
说完拉着十一坐下,明知女孩大了该保持距离,却还是伸手摸了她的发顶,未再开口,只等着她消化完情绪。
“老大...我不是故意的。她明明已经把我抛下了,就不该回来的。我已经不需要她的关心了,她何必装作一副很爱我的样子啊...如果真的爱我,就不会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了。她只关心我的成绩,挂在嘴边的永远都是成绩成绩,就好像我除了读书就一点用处都没有了。她想让我读书,我偏不要。”
十一低着头,说完话偷偷用余光看着坐在一旁的木归。身子不自觉地向他倾斜,终于大着胆子抓住他的衣摆,在手里攥了许久才下定决心似的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她就好像根本不在乎我这个人...也不在乎我到底要什么。我不想读书了,我想离她远远的,反正她也不在乎我不是吗。”
木归听到她带着赌气成分的话语,抿着嘴没有说话。他伸手给她擦着眼泪,看着哭花了妆的小人。心绪复杂,心里清楚不该在此时说这些严肃的话,当务之急是带她回家。可是,她与父母关系都不好,年迈的外婆又一味纵着她。他若不说,又能如何?
也只转过身子正对着她硬着心肠继续道:
“你想离开阿姨,就不读书?初中就辍学你能做些什么呢?以后也要找个差不多的人,十八岁就给他生孩子养孩子,然后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吗?你有没有想过,社会有多复杂。你不读书,能做什么?”
木归拉着她的手,又接过她手里的书包侧背在身上。对着她的眼睛郑重说道:“一一,读书是为了开阔视野,受到更好的教育才能好好感受世界。你是为了你自己活,也是为了自己读书。”
十一听了他的话,眼泪不自觉流得更凶了。其实道理她都懂的,但就是想要有个人能够尊重她能够以平等的姿态来拉她一把,告诉她没关系的,她是个好女孩也可以被好好爱护与尊重的。
可是家人从来不会,只会用懂事和成绩将她牢牢绑住。用爱她的名义逼迫她做这种不愿意的事,她认识了阮远跟他们越走越近才知道原来世界上很多父母都是这样,也有很多小孩在试图挣扎。
她在外面玩得越凶,就越空虚。又享受身旁人簇拥的热闹,不愿回到那个以爱之名为她打造的专属牢笼中。只能笨拙地掩饰内心焦灼,用最自毁的办法呼救,妄图被人发现。
她看着眼前人对她伸出了手,眼泪流得更凶了。
“走吧,哥哥送你回家。”木归看她正愣愣望着自己,轻笑出声抓着她的手晃了晃,嘴里碎碎念着:“都说了我管你,你就是不听。我说了当你家人,就会一直管你,快跟上。”
十一就跟在背后有一句每一句的应着话。
“以后别逃课了,好好上学。每天给我打电话,作业写完了也给我报告一下。”
“那你不是要高考了吗?哪有那么多时间呀?”
“几分钟有什么难?”
“以后有事就和我说,任何事都可以说,记住了吗?”
“记住了...”
可能那时,那裤腿带灰、满身大汗又丝毫不顾及地牵手带她回家的人,就慢慢映在心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