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知梅心3

孤月知梅心3

二人并肩踏出风月茶馆,外头已是薄暮沉沉,夕阳西下的光景。

“那开国君王若是知晓,这小小一方天地里,他那点……”崇临瞥了眼上头的匾额,笑笑继续道,“风月比千军万马的战场都精彩万分,怕是棺材板都盖不住了。”

覃止闻言,忽然正色道:“你又怎知那开国君王与前朝后主的恩怨纠葛便不值后世相传呢?”

方才说书先生的声音抑扬顿挫,将君王生平中那点并不算得浓墨重彩的一段情绘声绘色娓娓道来,座下的覃止却无端生出一缕叹息。

不过缘于少年间的刹那心动,情意是真的,却如纸般孱薄,谁都没敢说破。再相见,君王三万越甲破城,掠走城中那最尊贵的人。从万人之上到阶下之囚,后主被囚困三年,终有一日,在那寒风猎猎的城楼,纵身一跃。

耳边似还回荡着说书人语气凄寥的那句:春天来了,我要一个人先去赏花了。

是那后主的绝言。总等不到,所以不想再等了。

史书工笔可堪记载的也是君王起居录里那一言半语的梦呓:花开了,明日我们去骑马。

“……不过是他人情债,你又何必同自己置气呢?”

崇临看着覃止发上寻常的白玉簪子,发觉那簪子坠着略有些歪,忍不住抬手给它正了正。

一番动作惹得覃止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只好默然不动,掩于袖间的手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安放。

“还是歪的,罢了,且让它歪着吧。”岂料这人拨动几下,便平白的生出一缕叹息。

待覃止抬眼,那人已经神色如常。

不知谁家院落攀出几枝粉嫩嫩的桃花,映着暮阳红艳艳的余晖,竟无半点春光的明媚。

立春已有一段时日,孤月山的雪今晚便会消匿了罢。

思及此,覃止捏紧了袖间的手,面上却淡淡开口:“若你是那君王,当做何抉择?”

“好端端的,问这些做什么?”崇临倏地停下了步子。

“你若不愿说,就……算了。”覃止嘴角扯出一个笑。原本也没敢希冀真能听到答案,缓缓松开了手。

“……回去便告诉你。”那人轻轻点了点他的眉心。

雪是已化了个干净,白梅簌簌落了半个孤月山。今晚天色不大好,星隐隐,月沉沉,夜幕如墨。

“今晚月色不甚美妙,”崇临看着乌黑黑的夜空,神色颇有些惋惜,“唔……月是赏不成了,不若对夜饮酒,也自有一番佳趣。”

他拣了根梅枝,将覃止从冰房里抱来的一坛子梅花清酒启了封,又把自己拎回来的那一盅甜糯酒开了盖。

两缕截然不同的香气顿时交叠在一起。像清寒的冬和甜软的冬的碰撞。

小白鹿用鹿角蹭了蹭崇临的袖子,崇临当下知意,笑道:“你倒乖觉,便先给你尝尝罢。”

拈来梅枝化作一双筷子,一根蘸一种酒,小白鹿伸出粉红的舌头,一一舔了,围着崇临好一通乱转。

覃止忙招手,唤了它过来,倚在自己身边。

崇临取了梅花清酒,斟满了杯子,却没有要饮的意思,侧过头来。

覃止方才已先替自己斟了满满一盏甜糯酒,掩袖,甜糯并着酒香一道浸着唇舌,灵巧的钻入深处,仿佛心间也沁了一丝甜意。

若是等来的终究是苦涩,又何妨在此之前尝一些甜。

崇临轻呷了一口,“这甜糯酒的滋味比之这一盏梅花清酒,如何?”

“……虽都是酒,滋味却大不相同,糯酒甜软,这清酒……未免有些清冽了。”覃止虽不解,也便如实说了。自己所酿的清酒滋味却是比不得云锦记那千金一盅的佳酿。

覃止又倒了一杯,尽饮了。

“原是如此。”崇临捏着那装着清酒的杯子,放在鼻子前细细地闻,好一会儿才一饮而尽。

“千金佳酿虽难得,我倒觉得不抵这清酒味美,清甘沁人。”

崇临给两人的空杯斟满了,举杯朝着覃止。

覃止淡淡瞥了一眼,只觉那人的目光似一泓潭水,幽深的,竟隐隐泛着温柔的波光,再看过去,潭水没有了,波光也不见了。

大抵是看错了罢。

糯酒香甜,不曾想却如此醉人,覃止手抵在案上,轻轻的揉了额,本想撑着等一个答案,双眼却在几次开开阖阖之后不争气的闭上了。

再睁眼时天光已大亮,小白鹿有一会儿没一会儿的舔着自己垂在床沿的手。

见主人醒来,哼唧了几声跳着出门了。

昨夜入睡之后似耳边似有人说了句什么,却实在想不起来。

覃止坐在床上愣了片刻,随即下了塌来,整好衣冠,对着镜子束好发,才踏出房门。

院子的案上,空空如也,分外干净,干净得仿佛没有人来过。

三百年了,你早该要习惯了,覃止。

好在,下一年的初雪,还能再见。

覃止在厨房将玉米胡萝卜青菜粥熬得又香又糊,小白鹿闻着味儿跑过来,叼着他的袖子不放,覃止觉得好笑,好歹也是孤月山的灵鹿,怎么就修成了这么个脾性:“乖,别闹,现在太烫了,等凉凉就喂你。”

小白鹿这才松了嘴,低着头。

等粥放凉,覃止取了勺子一勺一勺极有耐心喂那只馋嘴的鹿,没一会儿一大碗粥便见了底。

小白鹿吃饱了,伸出舌尖舔了舔覃止的手心。

软软的,也暖暖的。

好似一片温热的雪羽落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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