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海燕
2018年7月23日。夏天，天黑的晚，大约要到八点之后，光线才暗下来。
当年和我一起下乡的同事老孙说，约好了车，下午五点出发，重回老营村。老营村是我曾经驻村帮扶的地方。
下午四点，我去了邯郸市的一家超市，为村民响铃家的孩子买点什么，如今，我们和村子里村民已经成了亲戚关系，去看亲戚哪有空手的道理。
天空好像要下雨，这几天，天气预报里一直在说，有暴雨即将到来。西天的云彩，已经带着暗灰色，选定了的事儿，怎能因为风雨而停止，再说，如今的乡村道路四通八达，再不是当年2012我们刚刚进驻村里的时候，要走那么长的蜿蜒土路呢。
我们的车，穿越城市，走向通往吕营的高速路上。距离吕营的高速路口，停放着几十辆的大货车，我们的车在大货车底下穿行，有一种海底行走的感觉，到底怎么了，这么多的大车啊。
我们的车在一个牌子底下拐弯，那个牌子也是我们心中的招牌，西瓜之乡，我们的村庄老营村。老营村西瓜这几年已经名扬四方。熟悉的道路，熟悉的风景，只是树木比以前的高了，粗了，绿色的树盖比以往大了，而禾苗依旧年年春风秋月。
向西走，越来越近了，那个村头的标识，还在吗。当年，在村头，支书开着三马车，去公交站口接我们回村，我们坐在三马车上，风吹过来，满面尘土，那是怎样的温情场面啊。
二我们来到了村民服务中心（新大队部），三层高的小楼灰砖灰瓦，红色的字体村民服务中心，明亮地展现在村头，我惊讶，老孙说，看来你好几年没有来了。
站在村服务中心的广场上，在飘扬的红旗下，观看四周的景色，西天的云彩是灰色的动物图案，遮挡住了太阳的光线，但是，在云层的缝隙间，光线仍然威力，直直地照射出来，当年，我在驻村的时候，没有见过西天这样的云彩，更多的是看见杏红色的艳霞，更多的是看着那个红红的太阳落到更远的地方，而今天，在村东头，在这个新建设的村民服务中心，我深深地吮吸着冷冽透明的空气，有一种清水流过心间的感觉，周围是高大耸立的白杨树，在白杨树的外面是一望无际的青纱帐，啊，我又闻到了久违的青草香，回到了芳香四溢的土地上。
这不是梦吧。我怎么看见了异国他乡的外族人，服务中心广场铁棍篱笆的外面，两个高鼻子蓝眼睛的外国人向这里走来，老孙说，是农业大学的学生在这里见习呢。当年，老营村里一个大学教授常年驻村，听村民说，他已经过世了，真的吗，一个热爱农业的普通人，为这个村子里的西瓜种植做出了贡献的人，走了，但是，伟大的事业自有后来人，美丽的农业永远都有热爱的人存在，这不，国外的热爱农业的大学生来到了这里，让他们见证着一个文明古国的农业的勃勃生机。
我执意要去一趟原来的大队部，多少次在心里，我在邯郸，放电影似的回想，回想起那个旧的大队部。
一个村庄没有多长的路，沿着村东头的道路，向西走，一站地就抵达原来的大队部。路南，我们捐献的公示栏，铁锈在上面显露出岁月的痕迹，大队部原来的牌子被五个字替代：老营村史馆。村史馆里面到底储存了什么，也不得而知，此时不问，不等于我永远不问。
我看着村史馆的三间大平房，这在别人眼里，只是一座普通平房，但是，对于我和同来的老孙来说，就不是普通的平房。记忆，是一些物体承载的，如果没有村史馆，我们的记忆何处安放。村史馆如同一个村民，他在向你娓娓道来，告诉你，不要急着走，停一停，我们聊聊啊。
---就是在这里，2012年元宵节后，当春节的鞭炮在噼噼啪啪地响在天空的时候，我们穿越了春节期间的火药味道，穿过了蜿蜒漫长的乡村土路，从村子的东北方向的大路上急急而来，四周苍茫无限，从村子所在的乡镇大河道的方向，进了村，那面包车是单位的面包车，当然，第一次来，带来了铺盖和洗簌用品，按照文件上所说的要求，进村后就要扎根在村里，吃住在村里，就准备脚踏实地地大干一番呢。
那一天，穿着厚重棉服的我们，来到了这个广场的平房里，会议室的西边是农业大学的教授，同来的老孙就居住在教授的宿舍里，这是第一天的夜晚，我居住在妇女主任的家里面，老孙在这个屋子里居住的时候，没有想到夜晚的寒冷时彻骨地冷，冻醒了，电话打来，哆嗦着，那风，和城市里的不一样，过了两天，村里在村西头的两间平房，给我们腾了出来，作为我们的办公室，这样，我们白天在村西头两间平房办公，夜晚，旭辉在办公室居住，而我呢，就仍然居住在妇女主任的家里，工作安定了下来。
---就是在这个广场上，朴实的村民新贵领我去了他的家里，他要求我居住在他的家里，和他的媳妇见面后，我感觉到很高兴，但是，来到院子里，我吓得魂飞魄散，院子里的笼子里，一个藏獒在睡觉。我都不知道怎么走出这个院子的。
--就是在这里，我们商量着帮扶工作的事情，我们定下了全年的帮扶规划，主要工作是打井，除此之外，我们可以尽可能地帮助村民做实事，我们帮扶工作队几乎是每周都有一件实事，在抵达村里的一个月之后，我们单位送来了办公桌椅和板凳，满满地摆放到了大队部，带来了一台电脑。
--就是在这里，在这个广场上，我们的帮扶有声有色，乡镇举办了第一届西瓜节，那一届西瓜节轰动了四面八方，西瓜节上，老乡们喜气洋洋，自编自演的节目，聆听村民们给我们编织的三句半，表扬邯郸农行的帮扶爱心。
我们脚下的广场是在那年夏天开始动工的，原来的广场是泥土地面，下雨天泥泞不堪，经过帮扶工作，铺设水泥，硬化广场，那热火朝天的场面至今让人难忘，村民们有了个好去处，无论刮风下雨，还有，村里集会唱大戏，村民们精神生活的乐园，广场上，豫剧演唱，让村民们的精神得到愉悦，心境得到开阔。。。。
--在这个广场上，有着闪烁光亮的记忆，我们的离别合影就是在这里合影的。当时，我们就要走了，村民们自发地来到了广场，有的带来的花生，有的带来的小米，有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太带来了红色鸡蛋，寓意着祝福的红鸡蛋，送给了我们这些农行人，那个时刻，真的是舍不得，可又不得不离开，当时，我写了一篇文章，题目是，梦里，我在回村的路上，虽然笔力拙一点，但是真情实感，我自己都不敢重新来读，村民回馈我们的情感，如同一泓清澈的小溪水，潺潺地流进了岁月的长河里。
。。。。。。。。
三我们继续往村西走，终于走到了村西头，那平房还在，这真的让人不能平静，我们活动时间最多的地方就是这两间平房，院子就是大街，这大概就是村里的房子特色。
在这里，我们度过了很多的难忘时刻。在这里放置着两条长条板凳，当年，打井的会议就在这召开，关于打井，从酝酿到启动，用了大半个年头的时间，两眼井，需要资金20多万，我们职工捐款做到了12万元，然后，我们给水利局跑动，解决了打井的管道和其它物品，终于，在深秋的一天，打井队开进了村子里。。。那打井的那一天，我们帮扶工作队全员在场，和村民们一起，战天斗地，直到哪清冷的井水流出地面，水啊，水啊，我那贫苦的村民多少年来多么渴望啊，他们的干裂的土地等待着水的滋润。。。我问了村民响铃，五年了，我们邯郸农行全体职工捐款打的水井还在，还在滋润着这里干裂的土地，造福桑梓，深感欣慰。
在这里，在办公桌上，曾经在这里写过日志，曾经在这里，一日三餐，包括乡镇来人看我们，单位来人看我们，我们都在这个桌子上，亲手制作南瓜和大锅菜，难忘的是，在帮扶的后期，电视台来制作宣传片，我们就是在桌子上，亲手给他们做了茄子大锅菜和馒头，他们很高兴，房前房后，都成了我们拍摄的地点。
这里留下我们太多的记忆。那晚上，没有了电，正当苦闷之际，安保老王拿了蜡烛进来了，那一晚，刮风降温，老王送来了棉被，还有，新鲜蔬菜，不断有人放在办公桌子上，。。。。这里有一个柜子，装着单位给我们送来的米面和粮油，我们在窗户底下摆放着煤气灶，我们天天煮饭炒菜，玻璃上面都有着油渍痕迹，还有，每天伴随着我们的到处翻飞的苍蝇，如今，怎么少了，当年，我们在煮方便面的时候，飞进去一个苍蝇，吃，还是不吃，不吃，一碗面就没有了，吃吧，怎么吃，结果呢，心一横，眼不见为净呗。
睹物思人。我们办公的房子西面是一个土厕所，门前还是哪个水管，那是我们来到后，村子里为我们安装的水龙头，我们每一天，从这里盛满一桶水。那一天，老孙在土厕所洗澡，他把水龙头安装到水龙头上，他也没有吭声，我偏偏去接水，就把水龙头拔了，一会儿，他气愤愤地出来了，说他洗澡洗个半截子，头上还有肥皂泡，我看见了笑了，急忙给他重新安装好，这才平息他心中的愤怒，若我使坏，再次拔掉水龙头，他会发疯，算了吧，他也不容易，这么冷的天，这么艰苦的地儿，老孙爱跑步，洗个澡也不安生？我善心大发，坐在水龙头前值班半个小时，因为水龙头就在门口，门口就是街道，村民来往的时候，会接住水龙头喝水啊，村里的房子结构就是这样，有时候，院子就是大街，大街就是院子，没有固定的格式，也没有那个机构来框定你必须这样盖房子，村子西头的荒地上，起了两间房，就是两间房，原先准备着做什么，村民也没有说清楚，反正我们来了，这里就先住着。
我们以后的五年里，总把这些拿出来当笑话去说。当笑话去说的故事很多，好多人说，不如记录下来，分享给其它人，是啊，点点滴滴，就算幽默，相声，来源于生活才真实，才深刻。像酒，一坛老酒，发酵后，就成了村里生活的芳香剂。还有更让人忍俊不禁的事儿，旭辉爱锻炼身体，深秋季节，他早早起床，穿着T恤和短裤在旷野上跑步，早起的村民见了他，很是惊诧，旭辉总是远远地打招呼，乡长知道了老孙的跑步习惯，开玩笑地说，自从老孙跑步以来，我们乡里的变压器再也没有丢失过啦。
当然，也有一些事儿，让我们心情沉重。这年夏天，老孙和村支书从县里开会回来，正赶上半夜，在路上，一辆货车，载满了货物，司机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怎么了，就在老孙和村支书的车辆走过的时候，那货车突然改变方向，冲着他们就来了，吓得开车的村支书立即拨转方向盘，千钧一发，他们躲过去了，大车翻车了，擦着他们的车而过，如果停留几秒，就一命呜呼啦，旭辉和支书惊魂未定，回到村里，村支书破天荒地没有回家，陪伴老孙在这间屋子里度过了一夜，并拿出了剩余的半瓶白酒，一饮而尽，一句话没有说。第二天，我从妇女主任家来到这里，见到老孙，老孙给我说，姐姐，我差一点就见不着你了，我听了真实的故事，久久没有吭声，乡村生活，同样充满了酸甜苦辣咸，这就是真实的生活。
眼前，这两间房，已经成了一个村里的药房，专门供村民看病拿药的地方，我进里面看看，墙壁粉刷一新，已经看不出任何一点点记忆中的痕迹啦。
那时候，西墙是面锦旗，北墙上张贴着纪律要求，里面是一件卧室，两个男帮扶队员的床，桌子上放着电视，那个时候，电视只二个台，经常放着大幅的广告，隔开窗户向北望去，一片无边的原野，随着季节变换着颜色，春天是绿色的麦苗，夏天是绿色的禾苗，还有黄色的向日葵，再远的地方是村民的菜地，那里有长长的豆角，茄子，更远的地方，是青纱帐，永远都是一望无际的绿葱茏。..........
村西头，只有一个村民在卖西瓜，当年，这个门前是西瓜市场，邻村的人都来这里卖西瓜，西瓜交易市场，今天，我们来的时候已经快天黑了，我们看见的只是一个村民，这个村民看见我们，脱口喊出了“小孙”（当然，老孙是我们对他亲切的称呼），仔细看看，原来是村里超市的老板，那一年，我们经常去他的超市里购买馒头和蔬菜，他的超市很大，有土产蔬菜和纺织，我还在他的超市里购买过红薯面和玉米面缠在一起的面粉，这在城市里没有的，煮粥带着甜味，乡村超市不是没有我们想要的东西，有的东西让我们回到儿时，忆起童年。他看见老孙，坚决要老孙品尝西瓜，老孙执意不肯，赶紧上车，让司机开车，车后面紧跟着超市老板举着一把西瓜刀，追着老孙，嘴里喊着吃西瓜吧，这样的场面，让外人看得，好像战斗片里的镜头，其实，我知道，村民看见我们来村里，心里很高兴，不知道说什么好，吃块西瓜，表达一下心意，而老孙呢，也不知道这一会那根弦作怪，非要跑不可，品尝一下，哪怕只一口呢，村民也高兴呢，我心里嘀咕着。
其实，我们想念村里，就是想念村里的村民啦。他们没有忘记我们，因为我们邯郸农行全体员工给他们打了灌溉土地的井，井里的水，沿着时间的轨道，流进了村民的心里。
四月亮那如牛奶般的光，沐浴着吃过晚饭的村民，一个个的脚下生风地走过我们的眼前，他们这都是去哪儿啊？
村民响铃说，他们去跳广场舞。
这个回答，立刻震到了我的心，是吗。我亲爱的村民，他们有了和城里人一样的夜生活,他们的幸福指数可真高啊。
走，去看看。
我和村民响铃手拉手，走向村头那片橘黄色的明亮里。
--那明亮的地方，并没有多远，就十多米的距离，但是在夜晚看来，要比十几米的距离远些。
这明亮的地方，村里的男人大都光着膀子，抽着烟，在一边聊天。有两个村民的方块队伍在跳广场舞，一个队伍一个大喇叭，播放着民族风和节奏强烈的歌曲，低音的节奏震耳欲聋，女人们在跳广场舞，跳舞的女人群里老少都有，各年龄段的都有，甚至还有十二三的小女孩，跟着奶奶一起跳动，上低年级和幼儿园的孩子们，在大人们之间穿来穿去，像鱼儿，跑满了这个村头的夜市里。
走，上楼看看吧。
村民响铃带我去看她的新民居，我睁大眼睛，高兴地说了句，真的吗。我跟着她，穿越广场舞，走进小区里，她从楼下那个门卫里，拿了钥匙，那村民跟着她来到楼梯旁边，我几乎都要尖叫，电梯？我以为六层楼就不错了，肯定是步行楼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村民们都用上了电梯，这真是让我感叹啊。
我跟着响铃到了电梯里，响铃拿着钥匙牌在数字上摁了一下，那保安村民拿着牌摁了一下，说了句，亮了没，响铃说，亮了。村民走了，响铃说，必须有这个牌，电梯才能开。我看见响铃的眼睛里，放着光芒，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开门后，是一排镜子，是装修好的家啊，响铃说，欧式风格的。这里是厨房。和城里的一样，是一排柜子，燃气灶具，抽油烟机，。。。。这里是客厅，这里是看有两个洗手间，你再来这儿住，就跟你们城里一样啦。
我看着洗手间上面的闪着金光的图案，想起了当年在她村里的家居住的时候，我是那么恐惧去厕所，因为农村的旱厕所，在夏天里，是我恐惧但不得不去的地方，我坚强，我努力地去克服洁癖，--那个时候，我们帮扶工作内容里，考虑到了水厕所，但是，2012年的那个时候，村民提出来的打井工作，是眼前的重要工作，水厕所，想都不敢想的工作，谁知道，离别五年，这里实现了居民楼，实现了水厕所，那个时候，我不止一次地想过，农村，空气好，环境好，若能改变一下地下管道，让厕所改变，那来到农村生活，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时间，看不见的手，伟大的，永远是人类。我们的村民，他们，从没有停止过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从来没有停止过奋斗的脚步。
我在村民响铃五楼的宽大的阳台玻璃前，往楼下看，那里的广场舞正酣热起劲儿，由于是黑夜，看不清楚其余的风景，广场舞的地方越发明亮。我想象着，若是在白天，站在窗口看风景，那周边肯定是一个无边无际的绿色的海，这个季节是玉米抽穗时节，葱茏的绿树，茂密的庄稼，还有威风凛凛的一望无际的青纱帐，何等壮观且壮丽啊。
跟村民响铃来到社区前的广场上，我看着她们那么投入跳舞，我穿着及其朴素的T恤和纯棉裙子，素面朝天，站在旁边看他们，俨然村里的村民，我和她们一起跳舞，她们也没有看我一眼，若是在2012，村民和村民都彼此熟悉，我这个外来的人置身其中，马上就会吸引异样的目光，此时，月光沐浴一切，夜晚覆盖一切，舞蹈让村民忘记了一切。
我跟着她们跳了一分钟，一支曲子没有跳完，我就停止了，为什么，我们的车还在大队部的广场上停放着，等待着归去，什么时候，我也能融入其中，完整地跳完一支舞，跳完整场舞蹈呢。
村民响铃说，如果你要挑选5个人跳舞，就会有10个人主动报名，哦，再也不是过去啦，2012那一年，过西瓜节的时候，排练三句半的时候，村民排练的时候，都带有羞答答的情绪和心态。如今，什么都放开了，包括心胸和眼界。
五手机的时间已经是九点，该是返程的时候了，村民说，要常来啊。支书说，有时间就过来看看。村民响铃说，去了好几次邯郸市，怕打扰你们，就回来啦，他们依然朴实，照例朴素。
我们开着车，走进夜色里，回头看，村头的灯火是天上的街市。一年的时光，岂是我这二三个小时就可回忆完的，岂是我这一天时间可撰写完的，时光，慢到碎碎念念，水滴般细腻，谁都无法对抗时间的魔力。
在广袤无边的暗夜里，一个声音在心底回响，你可以离开，你终究会来，因为你曾经来过这里，爱过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