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片土地都有它独特的风貌,而这些千变万化也造就了不同的文化氛围、文化基础与文化传统。假如你站在黄土高坡高低起伏、沟壑纵横的山背处,满眼黄褐色的支离破碎,广袤无垠的土坡如同褶皱的皮肤连绵起伏,苍茫、恢宏而又凄然、悲壮,一曲信天游回肠荡气、奔放开阔,透着浓浓的陕北风情,这是对此情此景最好的概括;而如若你游历至南方,青衣薄幔,落水楼台,目睹溪水潺潺,雕梁画壁,听一首戏曲低回婉转,撩拨心弦,到处是琴瑟交合,乐声靡靡。
而在这苍茫草原,风沙漫卷,绿意低垂,人人都是灵瑰歌者,人人都是草原精神的诠释者、继承者。很久以前的蒙古先民一定是伫立在群山之巅,四周万籟俱寂,只有奔腾的风仿佛潮水涌来,永不停歇,天空近在咫尺,空气中夹杂着泥土的芬芳,心中纯净而安然。歌声如同撒欢儿的羊群,在草场上悠然徘徊,又仿佛翱翔的雄鹰,借着风的力量,优雅地盘旋,歌声穿过山谷、漫过山脊,蹭着青草的每一丝温度,悠远而绵长,歌声里有自由雄浑,有清澈高远。我闭上双眼,让风从心的罅隙间掠过,让世间的林林总总在吹拂中破碎消散,让天地旋转翻腾,体会这片土地最坚实的力量。
车在山腰间穿梭行驶,追逐着太阳的阴影,车内播放着蒙古歌曲,男声低沉含蓄,女声高亢嘹亮,尾音很长,鼻音很重。歌声中有马头琴嘶鸣和低低的鸣咽,而这马头琴,可以说是蒙古的特色乐器,它有一段美丽感人的故事,年轻的牧人巴特尔世代为王爷牧马,在一个寒冷的初春,巴特尔在百里外寻找失散的马群,在一个淖尔边发现了一匹悲鸣的白色小马驹,巴特尔和小马驹相依为命,几年过去了,小马驹长大了,有了矫健的四蹄、飘飞的长鬃、匀称的骨架,王爷听说了白骏马的故事,强占了它作为自己的战马,然而白骏马誓死不从,逃出王宫,身中数箭,弥留之夜,白骏马托梦给巴特尔,“你用我的皮、骨、鬃、尾做一把琴,让我永远陪在你身边。”于是每当马头琴响起,便如同万马奔腾,百转千回,草原人民美好的期冀都融在曼妙的琴声中,汉族人从小学钢琴、学吉他、学二胡,而蒙古的小朋友从小便人手一把马头长琴,身穿蒙古长袍,佩戴流丝羽巾,从灵魂深处去体味草原的博大与民族信仰。
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信仰,有自己的传说,而这些看似飘渺的故事和人物却如珍宝般世代流传,信仰坚如磐石。而游牧民族的信仰却让人不置可否,蒙古人民的图腾是狼,是一种千百年来始终与人搏斗的灵性动物,它们狡猾、神秘、不可被驯服,狼是大地的孩子,一旦离开大地就会额抖无力。《狼图腾》中这样描写狼,“它强悍、智慧、温情以及为了自由尊严以命相拼。”蒙古人民不仅将狼视作图腾崇拜,而且死后又自已的尸体放到狼出没的地方,他们相信狼会将他们的灵魂带上“腾格里”,也就是天堂。我想起了在西藏看到的“天葬台”,藏族人面对生死平和而淡然,生来无一物,死后也会归于尘土,他们对生死处之泰然,没有嚎啕大哭、生离死别,他们将死者骨肉分离,虔诚地祭拜,天葬台搭设在山腰至山巅中间地带,是一块简陋而突出的平台,人们点燃牛粪、敷上糌粑,青烟袅袅、鼓声阵阵,吸引秃鹫来啄食,如若尸体所剩无几,则灵魂归天,善莫大焉。
而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这些古旧的祭祀方式已经近乎灭绝,人们更加看重生死、注重养生,渴望能够颐养天年、长命百岁。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这些古老的文明,就像印度的苦行僧,历尽艰辛,蹒跚前行。草原图腾不仅仅只是一种标志,更是一种信仰、一种传承。进入草原腹地,司机给我们指示成吉思汗边墙的遗迹,如果不仔细看,那一条狭长的、长满杂草的土坡很容易被忽略,然而当年这是抵御外围侵略、保家卫国的前沿阵地,是可以和长城共享美誉的文化结晶,风吹日晒,削低了它曾经高昂的头颅,磨平了棱角分明的瞭望口,马蹄阵阵、铁骑铿锵,当年大军枕戈待旦、雄心不已,成吉思汗开疆拓土、剑指中原,而历史总归要如风般飘散,岁月是最好的治愈剂,功名利禄、刀光剑影都如奔腾之海,一去不复回。
回不去的曾经,我们用文字记载,通过史书传承,再美丽的夕阳也不过是县花一现,只有文化、精神力量,才具备永生的光泽,如同蒙古民族历史,断垣残壁留不住沧桑,金戈铁马止不住颓唐,繁华一世,也终有落寞寂寥,而这些传说、信仰、图腾却口口相传,永不枯竭,永不干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