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山记

从前有座山,叫作他山。

他山临近蓬莱与瀛洲,因而,承蒙仙风雨露的照拂,成了一座仙山。

他山的角落,遗留着一块千年前贵人遗落的白玉。一千年来,这块白玉尽情地吸收他山的日月精华,灵气渐盛。直至某日,一道天雷劈下,白玉不再,却幻出个肤白玉润的翩翩少年。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许是那天雷劈歪了半寸,少年的右眼之上有半枚铜钱大小的红瘢。虽然有些美中不足,但并不妨碍他成为这山中最受欢迎的精怪。毕竟,物以稀为贵。山里除了参天古木,蝉虫花鸟,就是一些破石头,山里可就这么一个白玉幻成的精怪。

白玉幻成的少年名唤景从玉。

景从玉就在众精怪众星捧月的目光中生活了五十年,五十年的时光足以让一个人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垂垂老矣的老者。

而五十年的时光,对景从玉而言,只是生命中不算漫长的一部分。五十年过去,景从玉从肤白玉润的少年长成了风华正茂的青年。经常有精怪幻成的姑娘羞红了脸半掩着面从景从玉身边走过。

这天,景从玉发现有个黑衣青年一直跟着自己,那黑衣青年长相普通。景从玉倒也没怎么上心,毕竟在整个他山中,似痴汉般觊觎自己美貌的不仅有姑娘,也有不少小伙,这些,景从玉早已习惯。

直到那个黑衣青年走到景从玉跟前,手差点就要抚上他右眼之上的红瘢。这道红瘢是景从玉的一块心病,他认为自己哪里都很完美,除了这道红瘢。

所以当那人快要将手抚上来时,他立马避开并皱了皱眉:“兄台,我们可曾认识?”

“不曾。”那人明显愣了下,手尴尬地停顿在半空中。

之后的几日,景从玉发现那黑衣青年一直若及若离地跟着他。惹得景从玉乏了,直接走到那人面前:“兄台,你整天这么跟着我,倒教我怀疑你的居心呢。”

见黑衣青年总算不再跟着自己,景从玉松了口气,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了几日。

又一日,景从玉在山后修行时岔了神,差点走火入魔,正巧黑衣青年路过,救了景从玉。景从玉心中感激,与那黑衣青年成了朋友。

原来黑衣青年是山中一块黑石所化,名唤杨砌。

这日,从山下来了个青年,与景从玉一般着白衣,相貌出众,气质出尘。景从玉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了,没来由地觉得亲切。他隐约还有着自己作为一块璞玉时的记忆,他觉得自己可能认识眼前的人。

那人走到景从玉面前,脸上漾出灿烂的笑容:“小景,千年未见,我可算找着你了。”见景从玉露出迷茫的神情,那人向景从玉道出了原委。原来这白衣人是个神仙,名号清源,也是景从玉千年之前的主人,现在清源过来,便是要将景从玉带上三重天。

景从玉这才明白那没来由的亲近感从何而来,心中颇感欣慰,但又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

临行前,景从玉去与杨砌道别。杨砌眼神黯了黯,却是什么都没说,只道一声珍重。

“你最终还是决定跟他走吗?”景从玉从噩梦中醒来,不知怎么地,他突然梦到了杨砌跟他说了这么句没头没脑的话。

阳春三月,三重天上却响起了雷鸣之声。

清源说自己的天劫来了,想要带上景从玉一起。

景从玉不疑有他,按照清源的吩咐幻成了原身——一块带红点的白玉。

一道天雷劈下,炸裂作响,景从玉以为自己会在这道天雷后与清源一道迎来飞升,进入九重天。

然而,眼前却是被鲜血染红的杨砌。

杨砌伸出一只手,手上也都是血,抚上了景从玉右眼之上的红瘢。那血却像有灵性似的,手触上的瞬间,景从玉的脑袋便像走马灯似的跑了一圈,那些丢失的记忆,遥远得仿佛是上辈子的前尘旧事,此时却历历在目。

景从玉本是上古传下的无暇白玉,一日,还未成仙的清源不知在何处得了这块白玉。清源一生所求便是得道修仙,景从玉一日日陪在清源身边,慢慢便对主人起了眷恋。

清源飞升三重天前,得知景从玉乃上古白玉,飞升历劫当日,佩戴白玉,天劫之雷所带来的痛楚尽数转移至景从玉的身上。

天雷过后,白玉四分五裂,清源连捡都懒得捡,便将白玉留在了他山。

殊不知,白玉之下乃是当年女娲补天遗留他山的五彩石,五彩石见证了白玉碎裂的过程,颇感不忍。

五彩石本就有补天之效,于是每日将自己吸收的天地灵气分一部分给白玉,日积月累,白玉慢慢地缝合了。而此时,随着日日的照看与付出,五彩石竟对白玉产生了特殊的感情。

当白玉完全缝合之时,五彩石才发现随着每天补玉的损耗,自己却慢慢变成了一块普通的黑石头。

等到景从玉幻成人形时,五彩石仍旧是他山一块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黑石头。直到五十年后,黑石头才竭尽所能地幻成了一个相貌普通的男人。

景从玉不知道的是,他右眼上的红瘢,并不是天雷劈歪了半寸,而是五彩石在为他缝合时留下的痕迹。

而这一切,景从玉直到此刻才知晓!

“杨砌……”景从玉觉得眼前模糊了,有什么湿润的东西令他睁不开眼睛。他不知道那是因为杨砌手上的血还是因为自己流下的眼泪。

杨砌得知景从玉跟随清源回三重天后,便一路跟随,并且求了有交情的老神仙带着他来到了三重天。

之前他并不知道清源带景从玉回来是为了历劫飞升当替死鬼,直到一路跟到这里才发现。

当发现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跟景从玉解释了,出于本能,他只能扑过去为景从玉挡下这一切。

满身是血的杨砌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便幻回了一块黑石头。

景从玉一掌挥开清源,头也没回,将黑石头小心珍重地纳入衣袖,离开三重天,回到了他山。

一百年后,他山还是那座他山,只是景从玉从曾经那个傲气的男青年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

这日,天光尚好,景从玉回到山中临水小屋,忽然听到小童的呓语,他低下头,发现床上的黑石头不见了,却多了个白胖圆润的奶娃娃。

“杨砌,你回来了,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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