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与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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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不想谈恋爱,不想迁就,更不想结婚。

我大学期间每次抑郁的时候都会独自出去旅行,或者直接去北京。然而这世间没有哪一个城市属于我,每一个城市,都只是我流浪过的一个地方。

到梓楠家的时候是早上,北京气候干燥,空气中的凉意却不会让我裹紧大衣,冷风嗖嗖的不停往我脖子里灌,这种寒冷让我清醒,就像令我清醒的孤独,流淌在我的血管里,寂静的冰凉的,慢慢侵蚀到身体的每一寸骨骼和肌肉。我想我是不是在逐渐地冰冻。

我和梓楠坐在沙发上一起抽烟,阳光落在反光的地板上,映出模糊的人影。我突然开口问他:你和你以前的女朋友同居过吗?

有,同居过两年,但是后来分手了。他抽了口闷烟低声回答。

为什么?我微微一笑,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梓楠这个男人三十出头,他曾经的经历是我想窥探的宝藏。

两个人在一起同居后会暴露出更多的问题,所以最后分手了。梓楠皱了皱眉,又点上了一根香烟。房子里充满了上下浮动的烟雾,甚至迷蒙了他的神情,我看不清他真实的脸。

而我唯一的温暖,也仅仅只来自于手指间夹住的快要燃尽的一根烟。

我抬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的肤色透出一点点冷漠和慵懒。我内心的落寞突然开始翻涌,脑子有微微的麻痹和空旷,整个人如同烟雾一样漂浮起来。

一瞬间昏昏欲睡。

我又开始做梦,做我重复了好多年的梦。

梦里有大漠,梦里有骄阳,梦里有千军万马的战场,还有君不见的满川红叶,尽是离人眼中血。

02

塞外的风沙很大,铺天盖地。

如藏在帐篷里独自研究下一场战事,只留了我一人。

还从来未曾问过你,为什么你都双十年花华了,还不找一个如意郎君?如藏转身时目光从地图转移到我的身上,波光流转的眼睛里流露出好奇与促狭的笑意,与刚刚一心在战事上的他判若两人。

为什么女子一定要成亲?我低眸淡漠地用手中的布帛细细地擦着我的剑,它要被我慢慢地,如同抚摸地去擦,因为我都不知道它在我手中到底饮了多少人的鲜血。

手中的布帛划过寒光闪闪的剑尖后,我继续说,一个女子无论长得多美丽,前途多灿烂,要不成了皇后,要不成了名妓,要不成了一个才气横溢的词人…………她们的一生都不会太快乐,不比一个平凡的女子快乐只成了人妻,不必承担命运上的无常和凄艳的煎熬。

那你呢,你无青呢?如藏走过来半蹲于我的身边,他敛去来了眼底的笑意,一如往常沉稳安静。

我?我只做我想做的事情,比如......做谋士。我终于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如藏,他是个将军,是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将军,唯一能与他抗衡的人,就是敌国的主帅,子廷。而我,不过是三年前被如藏从战场上救下来的谋士。

我以前是子廷的谋士。

如藏当然知道这些,他重用我不过是因为他知道我和子廷决裂,便不可能再回到子廷的身边。

谁能知道,帮助男人打仗的,会是一介女子。

03           

酒吧里充溢着烟草辛辣的气味和人声的喧嚣。我看着放在桌子上的红酒,高脚杯里波光潋滟,液体像被兑了水的的鲜血。红酒流在喉咙里的感觉是酸涩的,泛滥在胃的底部,却像一簇火焰在烧。

我感觉到自己有点醉,目光开始有些迷离,我把脸侧过去,看着酒吧窗外的夜色。北京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很是繁华,街道上停留着很多出租车。落光了叶子的树,伸展在空气中的枝桠都是寂寞的。

这是一个朦胧的场景,像极了电影里的镜头。我把脸搁在手臂上,淡淡笑着。很多时候,我都感觉自己和周围的人不是一个世界的,一层透明的茧将我整个人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与世界隔离开来。我看得见外界,却走不出去,别人当然也无法走进来,

离开酒吧后我和梓楠混杂在人群里,有时候他走在我的前面,他在后面伸出他的手轻微的示意,我快步跟上去,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的手指放在他的手心里。梓楠对我突如其来的举动明显僵了一下,却依旧握紧我的手。他手掌里的温度很暖,在穿越过车流纵横的马路后,梓楠放开了我的手。

这一刻里,我突然憎恨一个男人。

我又想起一些记忆深处的语言,还有那一场我必输无疑的赌局。

我知道被一个男人爱着的滋味,也知道爱一个男人的感觉。

爱得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变得空空的。 

那个男人曾经对我说,他看到了我未来的路,曲折而艰难,很有可能路会中断,万劫不复。当我从有他的幻象里回过神来的时候心里钝痛。

如果没有他,如果没有他,所以他离开了我。

意料之中。

我注定要自己一无所有。但是这样的记忆的的确确是冰冷而又温暖的,甚至能安慰我这一刻的病痛和狼狈。

后来我没有丝毫对他的期望和等待。那个男人从来没有属于过我,我也从来没有属于过他。我们只是彼此路过。

所以我憎恨他。

我笑着看着那个男人的脸庞浮现于我的眼前,泪流满面。无声的瞬间里,我再次听到了支离破碎的声音。

可是这样的憎恨,也伴着没有重量的风,逝去了。

04

我一个人坐在沙坡上,看那幽幽月色。明明清凉光润,边缘却不祥地晕着些浅浅淡红,像被万里银河稀释过的苍天之血。我抬起手,发现指甲上鲜红的丹蔻在月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风情万种又冷酷无情。

酒壶里飘出一阵香醇的味道,朦朦胧胧,也是此刻心情。

在酒醉的隐约意识里,我似乎想起很多年前一直有人揽着我在墙头看月亮,风轻云淡星光融融,一切静谧美好,夏夜的凉风吹透胸臆,做了个长而美满的梦。在那样的梦里,一切都完美顺遂地走下去,一切都琉璃光华地亮起来;在那样的梦里,似乎有人轻轻抱起我走过回廊花榭,厢房照壁,送我进温软如云端的被褥里,然后在我额头落一个比夜风还要逶迤的吻。

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剑啸声破空而来,那人银黑色衣袂荡起一抹飞扬弧度。我猛然瞪大了双眼,扬起手中的剑挡去,激起了强烈的风沙。

是如藏。

他手中的长剑笔直端凝,居高临下,对准了我的胸口。   

我没有躲,而在下一个瞬间,我仿佛看见染血刀刃挑起一缕明媚朝霞。如藏双眼满是惊异,他慌忙扔下剑过来接住快要落到地上的我。

还好,还好伤的不深……你怎么不躲开?如藏抱着我问,嗓音十分晦涩。

以前都躲了,这次不想躲了……如藏,明天就是你和子廷的战事,我帮你想好了对策,你说……明天我会不会从战场上回不来了?我看着如藏的脸庞,不禁笑了。

他横抱起我带我回军营,途中不停咬着牙安慰我,不会的,你可是我的军师,怎么会死,怎么能死?

我看着如藏的下颌,意识逐渐模糊,眼前最后浮现的,是另一个人的音容笑貌。


05

我很想获得与世间一切和平且平等地相处,我很想要安全感。

可是没有办法。

如果我们能够拥抱,那么世界上就不会有人自尽,不会有人在绝对的孤独中,在没顶般的窒息一样的绝对孤独中,忍受着极大恐惧进行服药,割脉,溺水,或者从高楼纵身跳下。

北京这个城市太大,大到能包容一切。

那晚梓楠去上夜班,我一个人在他家里。夜里十一点多的时候,我听见沉重又急促的敲门声,还有女子不停哭喊着梓楠的名字的声音。我心下一沉,放轻脚步走到门边透过猫眼看过去,一个年轻女子蹲在梓楠家门口不停哭泣。

我心下不忍,赶紧给梓楠打电话告诉了他。

原来这个女子是梓楠的前女友。

她看到门开的时候猛地站起来,顿时一股难闻的酒味扑鼻而来,她看到我时目光由惊喜一下子变成了失望,一瞬间再次泪流满面,妆都哭花了,幽怨如女鬼。

我怕她误会,赶紧说,我只是梓楠的一个妹妹,就这几天住他家,他去上夜班了。话毕我扶着她进门,她一把倒在了沙发上,嘴里不断低声呢喃,我听不清。

我耐心地倒水为她卸妆洗脸,为她熬醒酒汤。当我用热毛巾为她擦脸的时候细细端详她,她真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子。我记得梓楠曾经告诉过我,他前女友有一次喝多了给他打电话哭了两个小时,不过是因为她现在的男朋友对她没有梓楠对她那么好。

轻轻落下一声叹息。

我悄悄地为她盖好被子,然后静静地坐在她身边守着她。我不明白梓楠和她之间曾经经历了什么,可是我明白当一个人一无所有的时候,却只想回到最依赖的那个人的身边,如同倦鸟归林,鲸入深海。

而我自己的感情,不想让任何人知晓。我和那个人之间的事,就像已被投递的旧信,信里有发黄故纸渗透彼时的潋滟春阳,笔尖在空气中轻轻摩擦,发出声响,写下温柔黯淡的只言片语。唯独书写的时候失落抑郁,时间与记忆背道而驰。而记忆被投递到虚无之中,成为了有始无终。我不停写作,写作只是我一个人内心发生的事情,它和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毫无关系。

写作仅仅意味着某段时间我沉浸于孤独之中,孤独就是空气,我因为痛苦地呼吸着它而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桌子上有咖啡和烟缸,键盘上有些许的烟灰。有时会因为写作而忘记了时间,任由窗外的天空转换了颜色,厨房里的食物逐渐冷却。文字和思虑使得时间蔓延和扩展。这是意义所在。

我想我会带着这点点星光,逐渐沉没于黑暗中。

06

以前如藏打仗我都是待在军营里,不曾露面,这一次,我端坐在城墙上,被一道雪白的帘子挡住。我透过帘子看到远处敌国骑马的男子姿态笔直,修长身形被日光勾勒,清晰如画中人。

我盯着子廷,依稀有种熟悉的感觉,这种熟悉太过久远陌生,以至于我难得的竟有些微微迷茫。

子廷也在马上遥遥地看我。

我们常常这样彼此不动声色地较量着,我知道我是他的对手。

双军对峙,风沙携着肃杀之气弥漫于整个战场。

如藏看了我一眼,而就在下一刻,士兵们开始冲锋陷阵,叫喊声惊天撼地。子廷提着剑踏马而来,迎上如藏的长枪。刀兵相接中,长剑如同流星划过,不眨眼间杀人无数。

我忽觉身后一冷,凌厉剑风如乱雨逼来,却没有丝毫杀气。

无青,还不跟我回家。子廷笑容依旧,几分幽魅,语气在秋日金风中,轻松又柔和。

我皱了皱眉,旋身顺着城墙而下,乌发和衣袖同飞,飞扬的长发襟袖间,渐渐起了一片碎雪苍茫。

我抬起头,鼻尖一凉。

下雪了。

又是一年的雪。

我和子廷曾在大雪里初见,也将在大雪里结束。

很多年前的一个冬天,我的家族因谋逆被圣上满门抄斩, 是子廷冒险将我悄悄救下,他知道我自幼深谙兵法,是为一颗好棋子,将我改头换面养在府中,当他带兵打仗时便带上我为他出谋划策。

子廷眉眼生得风流,我见过他斯文儒雅,见过他杀伐凌厉,见过他意气风发,我曾想,我未来夫君,就应该是子廷。

只可惜子廷眼里永远是权势在第一位,被圣上一道圣旨赐婚,娶了当朝公主。他大婚的那晚我心口钝痛难言,躲起来喝了一整夜的酒,醉了一夜,泪流满面。他过来看我时,我醉意朦胧,歪着头笑着问他,怎么不去陪你的妻子?他皱了皱眉,伸手想要抚上我的脸,却被我躲开,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当我起身摇摇晃晃要离开时,整个人毫无力气,倒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我第二天醒来时,是在我自己的房间里。

子廷,我真想开开心心地跟你告别,可是我做不到。

当子廷再一次带我出征时,我用计逃离了他,是如藏救了我。

从此,我只为如藏效力。

两军交战,混乱不堪。我挽起一朵漂亮的剑花朝子廷刺去,他静若明渊就在不远处看着我,不曾还手,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我终究狠不下心,却来不及收剑,只得生生将功力逼了回去,下一个瞬间,一股甜腥涌上喉咙,“噗”的一声染红了我的衣襟。

我真的没有一点力气了,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乱军之中,我看见子廷慌了,他精致的眉眼逐渐变得猩红,一路杀来,战袍上都是将士们的鲜血。我仿佛等了一生,他才走到我的身边抱起我。

我真的从来没有见过子廷如此痛心的模样,我也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看他的眉眼。无青,我带你回家。子廷声音有点颤抖,说着就要把我抱起来。我却艰难地开口对他说,我再也......再也不要回去。

我在他耳边低声呢喃。慢慢地,子廷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的眼睛,双手将我抱的越来越紧。

就在下一个瞬间,我使出全身的力气将有毒的银针射向他背后想要杀死他的如藏。如藏手中的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目光便逐渐涣散,整个人断了气。

我杀了如藏,可是我不后悔。世间很多事情都是你死我活,所以我想要子廷活。

我终于知道子廷爱我,只是他更爱权势。既然这样,我便助他打赢最后一场战事,往后的路,我再也没办法陪他一起了。

如藏一死,群龙无首,子廷自然是赢了这场战事。

子廷在大雪纷飞中抱起我走过凌乱的尸体,眼泪落在了我的脸上,冰冰凉凉的。

真好,这个时候我还能在你的怀里。我看着子廷的脸,意识逐渐模糊直到虚无。

这是一场梦,我不想再醒来了。

07

清晨的时候,梓楠回来了。开门声惊醒了我,而我身旁的女子还在酣睡。

梓楠看着熟睡的女子轻轻叹了口气,对我说了句谢谢。我揉了揉太阳穴,闭着眼说,我出去走走。他点了点头。

北京真的很冷。

我一个人走在街上,不远处有回旋的风声伴着落叶落下。我突然想起来我曾经也爱过一个男人,他喜欢我穿高跟鞋,喜欢我。我为他孤独,为孤独而疯狂。

遇到你是我的劫难。那个男人曾经对我说。你是一个破碎的女子,无青,你所有付出的感情都在我一个人的身上破碎。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让我害怕失去,或者有什么东西我极力想要得到。可是我的快乐,来源于爱与安全感。曾经一度让我充满希望的男子,只有和他在一起,我才能平静,才能快乐。

我想有些事情是可以遗忘的,有些事情是可以纪念的,有些事情能够心甘情愿,有些事情一直无能为力。

我爱你,亦是我过不去的劫难。

爱情,幻灭,流浪,死亡。

他曾经对我说,无青,我宁愿你是一个平凡女子,有普通人的幸福和快乐,也不愿你受到世事的折磨而显露出少见的才华。

你不平凡,所以你痛苦孤独。

这是宿命。

我们一直是在离别中,比如和爱的人,和伤害,甚至和时光……一切又有什么不同。

无青,请你好好走下去。我对自己说。

风沙迷了我的眼,低头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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