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不合就亮爪

    这一日黄昏时分,红云别墅区外来了一个灰头土脸的男子,身形消瘦,身上脚上都沾着泥点儿,好像刚从泥坑里打过滚。

    “站住。”

    别墅门口的保安拦住了这个看起来形迹可疑缩头缩脑的男子。

    男子双手拢在袖子里,灰扑扑得几乎看不清五官的脸上堆出笑容,点头哈腰道:“这位大哥,我叫章鼠儿,和洪七爷约好了。”

    道上混得时间长一点的人都知道,红云别墅区是洪帮的产业,红云一号、二号、三号别墅,分别属于洪帮的头三把交椅所有,外人不知道他们的真名姓,道上便尊他们三位一声洪爷。

    头把交椅就是洪大爷,二把交椅是洪二爷,第三把交椅,就是洪七爷了,至于洪七爷为什么是七爷而不是三爷,却是没几个人知道。

    有人说是因为在洪七爷之前,还有四位洪爷,或是退隐,或是死了,也有人说压根儿就没有什么三爷四爷五爷六爷,洪七爷之所以叫七爷,就是因为他高兴这么叫着。

    后一种说法信的人比较多,是因为洪七爷就是这么任性肆意的一个人。

    他风流倜傥,他潇洒不羁,他豪气干云,据说洪七爷平生有三好,好酒,好美人,好交朋友,除此三好之外,他还有一大痴迷,他痴迷于红色,红云别墅区里,到处种满了红枫,每到秋季,整个别墅区就像被层层红霞染透。

    红云三号别墅里,装修的主基调就是红色,以至于很多人进门就会被大片的红色给震得回不过神。

    他把头发挑染了一缕红色,喜欢收集红釉瓷和带有沁血的古玉。

    保安和红云三号别墅通过了电话,然后打开门,把章鼠儿放了进去。

    这一次,章鼠儿就是用一方沁血古玉,敲开了红云三号别墅的门。但也只是敲开门而已,他根本就没能进门。

    洪七爷有洁癖,章鼠儿这副打扮,让他看一眼的心情都没有。

    “把玉拿进来,让他在外头等着。”

    隔着门,章鼠儿听到了洪七爷的声音,低沉,透着磁性,哪怕是男人听了,都觉得心痒痒,何况是女人。道上有个传说,据说,洪七爷只用声音,就能让一个女人高潮。

    一个穿着红色套装的美丽女人,从章鼠儿的手里,拿走了那方装在盒子里的沁血古玉,搁在了洪七爷面前的茶几上。

    她叫杜鹃,洪七爷的生活助理,自从洪七爷十六岁那年加入洪帮以来,她就一直负责打理的洪七爷生活琐事,衣食住行,一样不落。

    洪七爷慵懒的倚在沙发上,手里托着一杯葡萄酒,眯着眼细细品味,红色的酒液沾着他薄薄的唇,似胭脂熏染,半晌,他睁开眼,笑道:“这酒不错,晚上就用它佐餐。”

    睁眼的刹那,似有桃花自那上挑的眼角中片片飞出,绽尽风流。

    杜鹃目不斜视,掏出随身的记事本,一板一眼的将这句话记录下来。

    修长白净的手指,从盒子里取出沁血古玉,洪七爷一眼就看到了沁染在这块雁形古玉中间的那片红色。

    玉一入手,洪七爷就知道这古玉货真价实,当然,也没有人敢拿假货来蒙他。玉质不算上佳,但也不差,在见惯好玉的洪七爷眼里,算是中等偏上。

    难得的是,雁翅位置上的那块沁血,颜色正得不可思议。

    广义上的沁血玉,一般是指有色矿物泌入玉里,天长日久而形成的染色,颜色也各有不同,还有一种狭义上的沁血玉,便如其名,是鲜血沁入玉中,据说,这种沁血的颜色,也红如鲜血,是真正的沁血。

    真正的沁血玉,从来可遇不可求。

    洪七爷的目光被深深的吸引了,那血色仿佛映入了他的眼底,令他的眼睛也透出了一抹令人心颤的红色,飞扬的眼波,似血染的桃花,动人心魄。

    指尖轻轻抚过沁血的部位,感觉到肌肤底下的凹凸,洪七爷才发现,这些刻痕并不是雁翅的纹路,而是两个篆字。

    “章鼠儿,这块玉,你是从哪个老鼠洞里掏来的?”

    洪七爷一边问着,一边将古玉往眼前凑了凑,辨认着那两个字。

    章鼠儿在门外听见了,诚惶诚恐的答道:“小周山下前几天挖出了一座古墓,这块古玉就是从墓中摸出来的,应该是随葬品。不知道……七爷您满意不满意?”

    深……情?不对,古字应是从右向左,不是深情,是情深二字。不过无所谓了,反正是一个意思。

    洪七爷的风流倜傥,道上闻名,他处处留情,却从来不是一个深情之人,但此时此刻,这一方真正的沁血古玉,配上“情深”二字,已让他脑补出一段轰轰烈烈、感天动地的爱情悲剧。

    真是……无聊啊!

    薄薄的唇微微的翘起,似讥讽,又似不屑,男儿生于天地,当快意恩仇,肆意风流,想爱就爱,想恨就恨,爱过了,恨过了,转过身,依然顶天立地,豪气干云。

    似这等悲悲戚戚的小情小爱,缠缠绵绵的儿女情长,生生死死的痴怨悲怆,不过是庸人自扰的玩意儿,真正的男儿,岂能被这无聊的玩意儿束缚了。

    他靠在沙发背上,翘起腿,指间把玩着玉,懒洋洋的道:“是个无聊的玩意儿,但沁色不错,七爷我要了,开个价吧。”

    章鼠儿面上一喜,道:“哪敢跟七爷要价,七爷既然喜欢,就当是我孝敬七爷的。”

    洪七爷嗤笑一声,道:“七爷我在道上混了十年,就没有见过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你既然不要钱,那就是有所求,是男人就痛快点,婆婆妈妈的,信不信七爷连你带这块玉一起扔到马路中央。”

    章鼠儿顿时一骇,声音发颤道:“是是是,七爷息怒。这块玉……咳,不是我挖出来的,我只是捡了周家兄弟的漏儿,当时他们挖了墓,除了这块玉,还从里面挖出了一柄古剑,咳咳,当时周家兄弟只顾着看剑……”

    “所以你就趁他们没注意,偷了玉,现在事败了,你怕周家兄弟找你的麻烦,所以打算祸水东引,是不是?”洪七爷冷笑着接口。

    章鼠儿不安的搓了一下手,道:“不敢,不敢!只要七爷救了我章鼠儿这一回,日后赴汤蹈火,只要七爷吩咐一声。”

    “七爷我还缺你这么一个马仔?给我滚。”

    章鼠儿大喜,洪七爷既然这么说了,却没有把玉扔出来,就是答应保下他,当下道:“是是是,多谢七爷,我这就滚,改天寻摸到好东西,再给七爷送过来。”

    说完,头也不回的就跑了,那抱头鼠窜的样子,还真是人如其名。

    “七爷。”杜鹃板着脸,“这种没有来历的古玉,顶多就值个几万,为它,不值得。”

    周家兄弟出身下九流,下九流上不了台面,但阴诡的手段特别多,何况,这俩兄弟在道上是出了名的不讲究,为人小气,手段阴毒。

    “你说得对。不过这话倒过来说也一样,为个几万的玩意儿,周家兄弟也犯不着得罪我洪七爷。”

    洪七爷用大拇指摩挲着古玉,眼神微迷,他见过的古玉不知有多少,这块古玉,玉质不算最好,还没有来历,但给他的感觉却特别的不一样。

    “让人去找一下周家兄弟,带上支票,把那柄古剑也给我带回来。”

    如果他没猜错,这块古玉,本该是剑穗上的玉坠。

    “再去给我找些红绳来。”

    洪七爷亲手用红绳编了一根剑穗,把玉坠挂上了穗尾,最后用小梳子把穗尾的流苏梳得整整齐齐,放下小梳子时,那柄古剑也摆到了他的眼前。

    “周家兄弟有些不识趣,用了些手段。”杜鹃板着脸告诉洪七爷。言下之意,就是钱没搞定,总归,洪七爷和周家兄弟这怨是结下了。

    “那就让人再给他们带句话,七爷我,等着他们。”

    洪七爷轻笑一声,捧起古剑,只见剑长三尺,剑身如月,寒光闪烁,它在地下不知埋了多少年,剑鞘都烂光了,可剑身却丝毫不腐,手指靠近,甚至能感觉到丝丝寒气从剑身上散发出来,刺得肌肤隐隐作痛。

    所谓吹毛断发,斩金截玉,不过如是。

    将剑穗挂上剑柄,洪七爷手腕一震,长剑在掌中翻转,挽出了一个极为潇洒肆意的剑花,听到剑身震动中发出的宛如龙吟般的嗡鸣,他满意极了。

    “记下尺寸,教人用白鲨皮重新制作剑鞘。”

    等杜鹃记下这句话,他才轻抚剑身,咕囔了一句:“这玉可配不上剑。”

    然而到底没有解下剑穗,洪七爷就这么携剑上了楼,将这柄剑横置在卧室里,时不时摸一摸,看一看,越看越是痴迷。

    晚餐的时候,周家兄弟也让人给洪七爷带了一句话回来。

    “剑本凶器,尤其是埋藏千年,积戾已深,七爷千万小心戾鬼怨魂。”

    这不是好意提醒,这是恶意诅咒。

    洪七爷没当一回事,嗤笑道:“下九流的货色,也就会摆弄这点神神叨叨的东西来吓人。”

    然而,当夜他却做了一个梦。

卷一 第二章    一场梦

作者:瑞者|发布时间:2019-01-02 21:00:22|字数:2892

    梦里不知身是客。

    洪七爷走在一片黑暗中,看不清身周的一切,只隐约听到金戈之声,他下意识的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不知走了多远,走了多久,然后,洪七爷看到了两个隐隐约约的人影,正手执长剑,纵跃腾挪,激烈交手。

    黑暗中,他看不清那两个人影的样子,却能看出他们一人着白,一人着红,剑光交错,气吞如虎。分明是剑出无情,然而却缠绵难分,竟有种天荒地老的悲怆感。

    洪七爷呆呆的看着,只觉得心湖像是有什么东西落下,荡出了阵阵涟漪,莫名的,他觉得这一幕很熟悉,仿佛曾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聂红衣,我再问你一次,你跟不跟我走?”

    白色人影突然暴出的一声喝问,震得洪七爷浑身一颤,心如潮起,全身的血液也随之沸腾,烧得他眼前一阵模糊,下意识的握紧了拳,死死盯着那红色人影。

    “聂某身为公门中人,担天下道义,守百姓安宁,此生已弃私情,绝无可能与你离开,李白雁,你不要无理取闹。”

    这声音,温润清透,坚定执着。

    洪七爷全身沸腾的血液,在这声音的笼罩下,忽然就冷却下来,凝结成冰。只有“无理取闹”那四个字,像四记重锤,重重的敲击他的心上,痛入心扉。

    “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分不清是出自白衣人的口,还是洪七爷下意识的嘶吼,只满含着恨极之意,那剑光也交织得越来越急,如密雨,似飓风,横卷狂扫。

    突然有一物从剑光中飞出,准准的落在了洪七爷的手中。

    他低头定晴一看,却是一块雁形玉坠,纯白澄净,与他方得的那方古玉一模一样,然而雁翅上却是一片光滑洁白,并无刻字,也无沁血。

    “聂红衣,从今往后,我李白雁与你……与你誓不两立,你所守护的,我必毁之,你所羁绊的,我必破之,你……”

    李白雁的誓言被一剑斩断,聂红衣的长剑指在他的喉咙处,微微发颤,一如他的声音,亦似带颤。

    “那就来吧,李白雁,你若行伤天害理之事,聂某对你,绝不剑下留情,言尽于此,望你……好自为知!”

    话音落下,红衣人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只有那白衣人狂乱的凭空挥剑,最后气喘吁吁的半跪于地,只手扶剑,仰天发出了孤狼一般的凄凉长啸。

    “聂红衣……聂红衣……红衣……噗!”

    一口血从他的口中喷出,于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喷了洪七爷一头一脸,他下意识的闭上眼,避免血液溅入眼中,却不曾见到,那血液缓缓滴落,浸在了他掌中的雁形玉坠上。

    当洪七爷再次睁开眼时,只觉得眼前寒光闪烁,他愣了一会儿,才从发现这是太阳透过窗户,照在古剑剑身上反***的光芒。

    坐在床上,他用力的按了一下心口,只觉得心口沉甸甸的,耳边似乎依然回荡着那红衣人温润清透的声音,和那白衣人最后撕心裂肺的长啸。

    半晌,他微微翘起了唇,眼中桃花绽放,似多情,却无情。

    原来是梦,可真够……无聊的。什么道义,什么深情,通通都是这世上最无聊的东西。

    聂红衣,李白雁,名字倒都是好名字,只是偏偏却执着于这些无聊的东西,所以活该痛苦一世,活该死后怨气难消。

    如果,这个梦,真是这古剑和玉带来的,那么抱歉了,他洪七爷是不被受其所困的。

    真是无聊极了。

    深夜,周家兄弟从酒吧里出来,俩兄弟都喝多了,跌跌撞撞的互相扶着,这个时间,马路上已经没什么行人,偶尔有一两个赶夜路的,看到俩醉鬼在那里走王八步,也都下意识的避开了。

    路灯投射下的光线,把俩醉鬼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没注意,醉得更厉害一些的周二一头撞在了路灯柱上。

    “哎哟!”揉着额头,周二醉眼朦胧的指着灯柱破口大骂,“奶奶个熊,会不会走路,敢撞……撞你周二爷……是不是洪七那王八蛋派你来的,老子揍你丫……”

    眼看周二的拳头就要和灯柱来个亲密接触,醉意稍轻的周大哭笑不得的一把抓住他。

    “老二,你……”

    后面的话,噎在了周大的喉咙里,因为他突然看到,地上有三个影子,这一吓不轻,周大下意识的拖着周二往前就窜,但只窜出去两步就不得不停下了。

    因为有人拦在了他们前面。

    这个人有着一双极为明亮的眼睛,仿佛漫天的星光都汇聚在他的双眼中,令人一见难忘。

    他的身材颀长,五官笼在阴影里,看不十分清楚,但他的手中亮出了一本证件,正好被路灯的光线照得很清楚,证件封面上硕大的警徽亮得刺眼。

    “重案组,段枫。”

    那人的声音从阴影里传出来,清朗如水,醇厚若酒。

    “有一桩盗墓案,请两位协助调查。”

    周家兄弟的酒意立刻被吓没了,俩兄弟对视一眼,周二将手缓缓插入了口袋里,周大侧身挡住他的动作。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段组长,这么快就查到我们兄弟头上,厉害!不知道段组长是想把我们兄弟逮捕归案呢,还是想追讨被盗之物?”

    “那么两位承认小周山下的古墓,是你们盗的了?”段枫缓缓道。

    周大愣了一下,撇嘴道:“段组长哪只耳朵听到我们承认了。如果你是来抓我们的,那就拿出证据来,无凭无据,我们兄弟可没兴趣跟你走,重案组的茶又不好喝。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段组长要追讨被盗之物,身为奉公守法的好市民,我们兄弟自然有协助调查的义务。”

    段枫轻笑了一声,道:“没想到,下九流出身的周家兄弟,竟然这么有觉悟,你们盗了什么?”

    周大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轻蔑道:“段组长,你看看你,又说错了,我们兄弟可什么也没盗,不过私下是有些门路,知道被盗之物的下落,段组长要是想追回古物,我给您指路,红云别墅认识吧,您好走不送。”

    红云别墅?段枫皱起眉,如果是真的,可就麻烦大了。

    眼见周家兄弟要走,他立刻伸手一拦,道:“等等……”

    话还没说完,周二突然伸手摔出一只玻璃瓶子,瓶子瞬间碎裂,里面飘出了一股恶臭。

    段枫正好站在下风口,这恶臭一下子就钻进了他的鼻子里,臭得他一阵干呕,差点晕厥,连忙绕到上风处,用力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好容易缓过劲来,周家兄弟已经无影无踪。

    “果然是……鸡鸣狗盗……”

    段枫捏着鼻子,周家兄弟的传言,他听过一些,这俩兄弟没什么大本事,就是将下九流里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学得精,这恶臭之气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弄出来的,真是比臭鸡蛋还臭十倍,猝不及防之下,连他都不免中招。

    摸出电话,拨出号码,几秒后就接通了。

    “大李啊,事情麻烦了。”

    电话另一端,李古书瞪着充满血丝的双眼,道:“小枫子,你出马还有抓不到的贼?”

    “抓贼容易,麻烦的是被盗的古物……红云别墅你知道吗?”段枫叹气道。

    李古书倒抽一口冷气:“洪帮?”

    “还不知道是不是真到了洪帮的手上,你人面儿熟,有没有办法帮我联系上洪帮,我去洪帮探探底。”段枫道。

    这事必须找个中间人,不然,他径直找上洪帮,容易生出误会来。他是警察,而洪帮毕竟是道上组织,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洪帮可未必会给他坐下来谈的机会。

    “我跟洪二爷有过一面之缘,行,这事我来交涉。”李古书果断道。

    “好,我继续调查周家兄弟,有消息你通知我。”段枫说到这里,顿了顿,语气温软道,“我知道你家先祖的墓被盗了你很着急,不过,还是早点睡吧。”

    李古书揉了一下眼角,已经三天三夜没睡得着的他,此时眼中早就布满血丝,知道这个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兄弟是关心他,然而他实在是睡不着,叹了口气,道:“你过来陪我喝杯酒吧。”

    下九流的周家兄弟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阴诡的手段防不胜防,他这兄弟虽然是警察,但性子正直温和,恐怕应付不了,反正抓不抓得到周家兄弟,他也不在乎,被盗走的古剑虽然很重要,但为了那两个坏胚,赔进去一个兄弟不划算。

    段枫迟疑了一下,道:“好。”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周家兄弟什么时候都可以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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