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荣岁月-03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那个我第一次知道百感交集是什么滋味的一天。

决定逃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外面战火连天，家里四处排挤，国家水深火热存亡之际，也是我人生的焦灼之时。

那时我才十七八岁，梳着两条大麻花辫，瘦瘦小小的大字不识几个。无论外面还是家里，都不是我能解决的境地，我很怕。离开是一场孤注一掷的冒险，留下是细火慢炖的煎熬。终于，在百般思量和村里伙伴的劝说下，我下了决心。我要孤注一掷的离开，将命运交给全然的未知。

于是，我带着决然的心情忐忑地等待救援与逃跑的信息。准备和我一起走的，除了我大姐外，还有同村一个相交很好的姑娘。我们两个每天相互鼓劲，做好一起浪迹天涯、相依为命的打算。

消息久久不来，外面形势严峻的消息在村里传了一波又一波。我的心总是提起，一边在痛苦的童养媳生活中挣扎，一边焦灼的等待和期盼。

临行前3天，与我姐定亲的大兵终于捎来了消息。我的满心欢喜，幻想的美好生活顿时化为了泡影。信里说，外面局势动荡，不能一次性带走这么多人。先将我大姐接出去，等安顿妥当，风声稍松时定会将我带出。

我再一次看到命运的安排，是如此的现实。也看到了人生命运的可笑与不可捉摸，即便是同生同源，也可毫厘之间相差万里。即便我日后仍心有期待，也在一次次的失望中落寞。

我的第一次与命运的正面抗争，以灰头土脸的失败结束。好在时局动荡，将我的窘迫和失落掩盖。我总将人生的不遂意归于生命的不公，却未曾意识到我从未真正为了什么和它大动干戈，不依靠、不寄托、不侥幸，真真切切、脚踏实地地与它抗争。

我只是假装与它对抗，背地里默默地顺从安排。从此，我人生的每一场对抗都被填上了底色，也总是在黯然落寞的自我否决中失败。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我和大姐之间的命运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那些不以为然的瞬间，往往成了决定人生方向与归途的起点。从此，她随着大兵四处辗转，定居北京数年后离世。而我，一生几乎未曾踏出这个山坳，95岁仍残存苟活。

分别难于相见，那些我们错过的日子，一转眼就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