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残卷·截孤

“我带你去见个老朋友。”

  苍烬解开桩上的绳套,竹篙轻轻一点江岸,小船随即划入江中。他不疾不徐地撑着小舟,仿佛是在漫无目的的游荡。

  未明的夜色里,江天上下有着同一袭孤寂的黑色;但在那黑色里,明明奕奕闪烁着的繁星和燃着银辉似的明月,却使得夜色看上去不是很寂寞了。空旷的江面上只有竹篙撑开水面的波浪声涌动着,偶尔也会有三三两两的人声猿啼传来。但是那声音远远的,还没来得及听,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白夏坐在船头一侧,双手撑着船沿半个身子探出了小舟。她哼着不成曲的调子,把双足沁入了水中,遥望着星汉月色悠然自得。她没问要去哪怎么去,也不担心会发生什么,只是在偶尔调子跑的太厉害的时候会看苍烬一眼,确认无事发生以后再接着哼她的调子,小脚丫一晃一晃的,漾起一道道涟漪。


两人一舟,就这样静静地驶向了江心深处。

  “把腿收回来吧,下面水路不好。”

  白夏把脚抬起来,轻盈地在水面上一蹬,随即一个后翻单足踮到了苍烬身旁。船身并没有什么大的动静,但她之前踏足的水中却泛起巨大的水浪。然后一条青花大鱼从水中跳了出来,越过白夏头上的时候很不满地用力一拍尾巴,结结实实的糊了白夏一头水。

  “你……!” 白夏瞪着眼。落在江里大鱼很人性化的反身翻了个白眼,吐了两个泡泡走了。

  “哈哈哈……”

  “笑你个头,划你的船去!”

  “好好,”左手顺着白夏的长发捋掉上面的水珠,苍烬的右手一拍竹篙将其打入了江心。片刻后,小舟前侧出现了一道直通水中的斜痕,他们的小船顺着江水,缓缓的驶入了水下。

  “不过没有那种斜着的感觉啊,站的稳稳当当的还挺奇怪的。”

  拍掉了苍烬捋着她长发的手,白夏兴致勃勃的望向水中的世界,那里的鱼儿遨游正酣,

  “这都是没见过的东西啊……”

  “它们也都没见过你呢,”苍烬有点想笑,“等会你就不想看了。”

  “什么意思?” 她扭头问,

  “你好奇,他们也好奇啊。”

  “?你这神神叨叨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苍烬揽住了她,在江上飘了半夜的肩膀有些微凉,他就敞开裘衣,一同把她裹在里面。

  “衣服能自由大小就是好啊,你以前也揽过不少其他女人的肩膀吧?”

“你要是能不那么计较也就好了……”

  “我可没那么小肚鸡肠,只是戳你痛处很开心罢了。”

  “是是,每次吃醋的都不是你……”

  “哼。”

江下的世界有着荧荧的绿光,那是飘过的燃灯草的颜色。渐渐的,看着水中景色的白夏感觉到了不对:这一道水路的旁边,鱼怎么越来越多了?


  “这些鱼全都成了精?”

  “没有,但是确实有不少开了灵智的。而且没开灵智的也会被拉过来看热闹……毕竟这江路好多年没人走过了。”

鱼越堆越多,到后来设置已经看不到江水,只能看见密密麻麻排在一起的鱼鳞,偶尔会有几个大个头的从鱼堆里钻出来,比如江龟,豚鱼,水鬼……有好几次白夏还在旁边看到几个龙头探过来, 随即被更大的龙头一口衔走。根据苍烬的解释,这不是什么狩猎捕捉,纯粹是家长管孩子:小屁孩不准凑路边的热闹。甚至白夏还在里面看到了刚才糊自己脸的大青花鱼,这次被苍烬盯着它没敢跳过来,它冲着白夏摆了个甩尾巴的姿势就一溜烟的跑了……要不是苍烬拉着,估计白夏就跟着窜出去了。

  静谧的水色中,鱼儿渐渐变少,这也是水路到了尽头的征兆,船头灯照明的范围也宽阔起来。不知不觉间,周围的江水逸散成了浓稠的白雾,雾里游龙飞鸟皆惊鸿一现。再往后就只有船下余水,水面上缭绕着稀淡的白雾,更远的世界偶尔有墨青色的山峰露头,影影绰绰间,这世界仿佛成了一张简笔的水墨画。

  船行渐慢,要停下之际,苍烬从一侧伸手捞起了一支竹篙,接着划船前行。

  “你这朋友住的可真够偏的。”白夏的脸色有点泛白,“这地方有点冷啊……”

  有点冷还不调用魔力,可能是冻傻了……当然苍烬说是不会说的,他把大氅给白夏披上,然后远远的遥望着某处……

  “是有点冷了。”他自语。

  “你不是被冻傻了吧……”白夏在他一旁扯着衣服给他披着,一脸嫌弃,“不怕冷也没必要冻着自己吧?”

感受到氅衣中传来的温暖,他露出了微笑。

  越是往前,温度就越低。甚至到后面,连江面都冻成了一块。然而这船却依然能在冰上划游自如。白夏提议直接在冰面上跑过去,被苍烬拒绝了:下去了,估计要么直接沉底,要么冻住,反正不会落个好就是了。

船行最后,终于到了苍烬要去的地方。

  一座孤零零,露出水面二三十厘米,方圆不过一两平的小岛。那上面, 一个散发的青衣男子的对着棋盘正坐,身上挂满了冰霜,捏着一枚棋子一动不动。


  “啧啧,这是入了迷啊……” 苍烬有些遗憾的摇头,“求悟不悟,苦矣苦矣。”

  “这就是你朋友?”白夏问,她倒是不觉得多奇怪,因为怪人她见得多了……

  “准确来说,是我师弟……很久很久以前的师弟。”

  “师兄师弟,也无隔世之说。”

  “啪”的一声,棋子落入棋盘,棋盘上的纹路若一般燃烧起来,扭曲了周围的视野。这时白夏才发现,这一副棋盘,其实是画在一张几无风景的山水图上。

待一切颜色散尽,回过神来的白夏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里,面前摆放着一张山水人物画:渺渺寥寥的云烟,影影绰绰的青山,图里一名青衣男子对棋而坐,身边停着一支小舟。

“喝杯茶,暖暖身子。”

  被扒拉着翻过身,她懵懵懂懂的接下了青瓷的杯子,和苍烬坐在了一起。喝了一口以后才察觉到不对:

  “刚才这是发生了什么?”

  “他没在江心筑巢,又担心我找不到他,就在把那个地方画了下来,等我从画里过去。”苍烬盯着茶碗,然后对着煮茶的人问:

  “对吗,玄生?”

  “你说话没变,真是一模一样的不好听。”玄生的声音清雅醇厚,有一股古人的遗韵。

  “这是,我自然是不变的。” 苍烬优雅自得的端起茶碗,“就是师傅……”

    “你身旁姑娘倒是变了许多。姑娘,如何称呼?”玄生没有理他,转头对向白夏。

“咳,咳咳,不是……”

  “在下白夏。他以前身旁的姑娘……是怎样?”

  白夏没有看苍烬,也没有生气或是调侃的意思,她很认真的在问,一副真的很想知道的样子。

苍烬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自顾自的叹了口气。

  “黑衣长发,温淑娴雅,兰质蕙心,温柔可亲……心狠手辣。”

  苍烬: “???”

  “玄生,我可不曾见过那种姑娘……” 苍烬眉头拧成了一股,想要解释什么“我……我从没……没有……没有过……没见过……”

  但他却说不下去了,他攥着心口,脸上隐隐有汗流出。

  玄生从身上掏出一枚棋子,轻扣在桌面上化为了一道流光,苍烬的症状渐渐的有了好转。

  白夏在一旁有点担心的看着他,他示意没事。

  “不知不悟,苦矣苦矣。”玄生轻摇头。

  苍烬没法子,只能露出一个苦笑。

  “玄空师兄,来找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我的武器曾寄放在你这吧,我只是想拿回来。”

“武器……” 玄生扶额,手搭在太阳穴上想着,半晌后他开口,“是有这事……不过,他早已离开了。”

  “离开是?”

  “通灵成精,变化自在。你说了照看好他,我便随了他的意思,让他走了。”

苍烬瞪大了眼睛看了玄生半天,他只是一杯一杯的续着茶,一点压力也没有。

  “好好,我倒是忘了,你是玄字辈里最率性的那个。”

  “师兄承让了,论捣乱我和你们比就是个屁。”这位贵公子悠然自得的说起了脏话,“自从我在一边读书被你们扯进去以后,我就决心不干白不干,反正大家一起算账,看谁开心谁划算咯。”

  “真是给人教坏了……”白夏在一旁嘀咕着。

“你要想找,你的兵刃还在这江上。你说有一天会回来,他依然会等着你。你若去找,命中有,自然该你们相逢。”

“咳咳,来了啊。”亦是江上,黑袍男子怅惘的凝望江面,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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