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魂人家--山鬼（1）

      夫君陆商敬启：

      君子意欲何往？又欲归何处？家中菡萏花开已久，可当缓缓而归乎？当年君子离去之时，曾于庭中手植一梧桐树，今已亭亭如盖矣。如君子所留“宛童”二字，见之如见君，可以之如君面。

      忆昔时，汝为金童，我是玉女，是红尘中最好的青梅竹马，少年夫妻。思君子难料，如今之时，汝应所愿，为上神真仙。我为地皇所属，大荒山鬼，是天地间最无缘的陌生人。

      我曾言，尽力为汝所愿，故寻地府孟婆求得一汤。可吾亦言，天上地下，生死相随，故夫君天上为神，我地下为仙，夫唱则妇随。我会是这天地间最称职的山鬼，亦如君子是这天上地下最难得的尊神。

      纵君子识山鬼而不识宛童，宛童亦无怨矣！

      天寒料峭，勿忘添衣！知名不具！

    春播，夏长，秋收，冬藏，四季轮回之中，天上众神列位，红尘万民祭养。依山傍水的淳朴小老百姓更是祭祀不断，春拜春神，秋拜秋灵，依山的自然是拜山，靠水的自然是祭水。初冬的第一场雪方才细细地下过，大荒山的山民们就已经在准备着腊月祭祀的各项事宜，要寻山间最干净的初雪化做祭祀用的清水；要找族里最俊俏的儿郎来做巫礼；要请族中最尊贵的女儿来献祭祀的舞蹈。一切都要是最好的，才能用来祭拜我们的山鬼大人。

        或是心中有所求，或是心中有所往，又或是日子重大时辰吉祥。今次的蜡祭因着某一些的原因则显得分外的隆重而心诚。祭台上巫礼在喃喃细语，祭台外俏女郎舞姿翩翩优雅而来，仿佛是山中的山鬼在红尘中缓缓醒来，揉着初醒朦胧的双目，看看这烟雾弥漫的红尘。

        香火供奉间，人群中好似有人真的看见，山鬼附在了女郎的身上，有一团灵气在随着女郎的舞蹈而舞动。众人急忙跪拜 ，一边念着 “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一边虔诚地献上山里最新鲜的祭品。只听巫礼手中法铃一响，山间因香烛而燃起的烟雾渐渐消散。山坳间仿佛有人经过，她身披着薜荔腰间束着女罗，她眉目含情双目流转顾盼间嫣然一笑，却只是为了手中那一朵菡萏。一双赤足下踩着凶猛的赤豹，身后紧跟着侍女文狸。山中的精灵们为她驾起辛夷车，又巧手编织了桂枝和蕙带做彩旗。

        “是山鬼大人！”不知是谁喊出了声。

        山鬼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好似是沉浸在某种回忆中尚未醒来。手里轻轻转动那朵菡萏，也跟着他们一起吟诵着：“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

      跪伏着的众人不明所以，只听见他们最尊敬的山鬼大人也随他们念诵着一样的祝福话，便理所当然地以为，在下一个瞬间，山鬼大人会赐下福泽在大荒山。所以更虔诚地又一次献上了祭品，就连祭台上巫礼的法铃都响得更欢了！

      谁知山鬼大人的下一句话打破了他们的幻想。山鬼静静地站在赤豹的身上，略低着头，落落寡欢的样子，缓缓地说：“果然还是做人好，所有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让你们占尽了。你们说，做神仙这么累，这么不开心，为什么还有人非要做神仙不可呢？做一个被庇护着的人，就这么不好吗？”

    山鬼大人怎么了？为什么会不开心呢？祭台上的如意小姐停下了舞步，今天是她第一次参加祭祀，自然是希望有她在的祭祀会更加地如意美满，可是如今山鬼大人这看得见的忧伤，让她无措地把目光放在了巫礼的身上。殊不知，就这一瞬，便结下了他们和山鬼无限的缘分！

      巫礼九郎宠溺地朝她的方向笑了笑。他的如意小姐有命，想让这次祭祀吉祥圆满，九郎岂不从命？阿大说，疼夫人的人才会有福气！如意，他的小妹妹，他的情妹妹，九郎什么都听你的！

      九郎转过身，面对着山鬼，用那一副清澈明亮的好嗓音高声唱着：“妙帝子降兮大荒，为何目眇眇而愁予？问山鬼有何所忧？巫礼虽不敏，敢不竭诚以效劳！”

      “效劳？”貌似是山鬼在无声地笑着，声音里说不出是开心还是烦忧。九郎则在心里窃窃地想着，如果确如所料、得偿所愿，那三个月后他们的好日子是不是就可以得到山鬼大人赐下的福祉！一想到这种可能，巫礼行礼的姿势都更加端正了。俊逸的脸庞洋溢着看得见的光彩，衬得他的样貌更是不凡，不由得让山鬼想起，另一个也同样俊逸不凡的男儿。

      “我愿采集山顶的露珠，我愿收集金乌的羽毛。我愿留下地里深处的土壤，以及海上遗落的种子。我要培育一朵花，一朵足以吸引天上的星星的花草。放在你必经的角落，只求你一观，只求你一笑，以献上大荒山无限的信仰。”

      这是要种一株曼陀罗来给我吗？可是我不需要啊！山鬼沉寂了千年也冷了千年的心在微微晃动，好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年郎，真是天真可爱的很！就是不知……她心中念头一转，便开口说道。

    “我不要海外的花和草，就想请你们族里最名贵的珍珠去山鬼府里陪我说说话。今天祭祀的舞蹈不错，就那位女郎吧！”

      九郎瞪着眼睛，眼看着山鬼要拿走自己最心爱的珍珠。顿时吓得跪伏在地上，手和脚不停地抖动，怎么办？怎么办？他什么也想不出来，早知道他今天就不要多说这句话，早知道他就该把如意好好的藏起来。他颤颤地开口：“请，请山鬼大人开恩！”

    身旁的众人也在想着求情或是想办法，九郎的小心思大家都知道，毕竟他对如意的好大家也都看得出来。他想请山鬼为他们的婚礼赐下福泽，想让如意再风光开心一把也无可厚非。所以他那句讨好又不太合礼的话，大家也就都没阻止他，却不想惹出祸来。山鬼想要大荒山的姑娘服侍，是大荒山的福分，可这福分，如意只怕是受不起了！

    也有人想到，山鬼大人对大荒山一向很好，不可能突然就无可挽回了吧。便想开开口，求求情什么的，却不料听见山鬼大人在说：“七天之后是吉日，我再来请我的如意女郎。”

    说着随着一句“山鬼归府”的喊声，今天的祭祀就这样结束了，圆满不圆满不知道，只知道九郎和如意要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