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24无限扩张---蒙古的后世继承
小武叹了口气，道：“蒙古人信奉武力征服，但并不见得团结。如果真团结的话，那忽必烈就应该接受过往的制度，奉阿里不哥为蒙古大汗。那世界历史估计就会完全不一样的。”
八角呵呵笑道：“但是政治从来就是这样的。蒙古人看起来野蛮而淳朴，但是搞政治斗争也从来不含糊。即使在蒙古人内部，公平也是从来就不存在的。”
“在成吉思汗以后，能力最突出的‘黄金三杰’、却生来都不是汗位继承人。然而就因为他们的能力最强，所以不甘心屈居人下。如此一来，蒙古帝国最终分裂成为互相敌对的五大国，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小武点了点头道：“撇开蒙古帝国的内部斗争不谈，总结一下：蒙古人的基本思想，还是谋求最快、最高、最强的军事手段，从而征服一切。然而征服了之后，逐渐开始以征税代替了抢掠，这是他们强于以前游牧民族的地方。”
八角捋须道：“蒙古人生存的基本思想，开始的时候十分简单和朴素。但其实蒙古人极善于学习一切他们认为有用的东西。不论是对更强武力的追求，还是对统治区域内的文化、宗教、财政的学习和应用，都是非常了不起的。”
小武连连点头道：“不错。这可以说是很经典的‘拿来主义’。而且何者该拿来，何者该舍弃，蒙古人往往给了其它民族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答案！”
八角笑道：“其它民族很难接受蒙古人给出的答案。然而很多时候，你不得不承认，有些难以置信的策略、至少在一段时间内非常有效。因为不论把蒙古人的角色置换成其它任何一个民族，要统治720个民族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小武想了半天，犹豫道：“是，谁都没有这种统治经验的。以元朝为例，情况就跟我之前料想的很不一样！亚欧无数民族都可以在元朝共存，互学文化、贸易互通，尽量实现了融合；虽然等级制度并不完美，然而世间哪有完美之事？”
八角点了点头道：“各色民族的等级制度，实际上来自于蒙古的‘滚动扩张’这一基本国策。所以只要蒙古仍在扩张，就会让新旧百姓互相制衡，从而维持政权的稳定性。”
小武又迟疑道：“那么当蒙古不扩张的时候，就会很快出事情是吧？”
八角顿了一下，捋须缓缓道：“说起这个事，你是否记得---成吉思汗有一句名言：‘人生最大的快乐，莫过于到处追杀敌人，抢夺他们的土地财富，驾驭他们的马匹，听着他们的妻儿哭泣’。”
小武皱眉道：“我当然记得这句‘名言’！全世界人民都认为成吉思汗是个残忍的屠夫，便是因为这句话！将欢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而他一直就是如此行事的。关键是，他能够做得到！并且是长时间、大范围地去做！“
八角微笑道：“最后一句话，你可是说到点子上了。成吉思汗这句名言本身十分直白和简单、残酷和贪婪，可其实它的背后并不是那么简单。”
小武愤然道：“难道这句话还蕴含着什么真理不成？”
八角眨了眨眼，微笑道：“你知道成吉思汗是在什么情况下、说出这段话的吗？让我们先来看一看上下文吧。实际上是在打猎休息之时，大汗问手下的大将们---大家都是怎么理解人生最快乐的事情的……”
小武冷静下来，道：“哦？是这样啊，那他的大将们都是怎么回答的呢？”
八角笑道：“有的亲王回答：‘人生在世最大的快乐，就是在暮春的天气，带着自己驯养的猎鹰，骑着心爱的宝马，穿着华丽服饰，到草原上去奔驰打猎。那真是太爽了！’另外还有一些那颜说：‘在围猎的时候，看着野物们东逃西窜、张皇失措的样子，我就很快乐了’。”
小武反问道：“莫非成吉思汗对这些答案很不满意？”
八角点头微笑道：“正是。在当时，成吉思汗已经发现了一个苗头：蒙古的亲王、那颜们已经很满足于已有的收获，开始丧失了进取心。因为抢来的钱财十年都花不完，足够造蒙古包、娶老婆、养孩子了，那谁还辛苦打什么仗呢？”
“如果放任这种思潮发展，很快，失去进取心的蒙古人就会落后于草原之外的世界，进而失去战斗的特长。就如同历史上出现过的其它众多游牧部落一样，虽然强盛一时，但终将成就有限，并且快速衰落。”
小武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成吉思汗当众问出这个问题，其实是给众人制定统一信仰，以此作为蒙古的基本国策！”
“成吉思汗要求手下要不断进取、不断扩张，不要只满意于自己已拥有的一亩三分地。原来，永不满足于现状，这才是蒙古的基本精神！”
八角含笑道：“正是。所以成吉思汗还有一句名言：‘你的心胸有多宽广，你的战马就能驰骋多远’！也有人翻译为：‘装得下，世界就是你的！’”
小武点头明悟道：“原来蒙古就是以扩张作为立国之本---直到拥有全世界！那么其扩张的目标范围就是扩张到不能扩张为止，是吧？”
八角道：“不错，其实‘成吉思’（Genghis）在蒙古语中就是大海的意思，所以成吉思汗就是‘海可汗’。这表明直到大海为界的所有土地，蒙古人或成吉思汗都想统治。”
“后来拔都西征的时候，也号称是要去看一看西方边界的‘终极之大海’（大西洋）。而这个目标差一点就实现了。”
小武深吸了一口气，皱眉道：“我的确感觉很怪异---许多王朝的军队都认为，战争的目的、就是结束战争。‘战’，是为了‘止战’。”
“然而，蒙古人似乎并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战争就是生活的一部分，战争的目的、或许就是战争本身。由于生活是不会结束的，所以战争就永无休止。那么打下来一个国家的目的，就只是为了攻打下一个国家做准备。”
八角点了点头，微笑道：“所以蒙古军事的核心思想、是诛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而不是简单的占领城市。并且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他们往往并不太在意‘擒贼先擒王’，更在意的却是杀伤对方的军队和百姓。”
小武讶道：“你是说，他们对擒住对方的国王反而不重视？”
八角摇头道：“不是完全不重视。但蒙古军事思想的第一优先级是消灭对方的军队，第二优先级才是抓住对方的国王。这和许多战争理念都不同，大多数人可能会认为，如果有机会就直接抓住对方的首领，如此战争就结束了。”
“然而在很多时候，敌军大败之后首领已经逃走。蒙古人往往只派无足轻重的小部队去追杀对方的首领、权当是练兵。事实上蒙古人更在意的是---将对方主力歼灭了就已经达到了目的，也许让其首领逃跑了更好。”
小武皱眉道：“莫非，这给蒙古人继续追击、提供了借口？”
八角点了点头，捋须笑道：“追杀余孽、找寻借口是一方面。二来，可借吓破了胆的逃命国王之嘴，把蒙古军队之恐怖形象、如同瘟疫一般传播开去。三来，还可以派出探子，夹在逃亡者中混入未知的土地。”
小武点头道：“这就是配合心理战术了。”
八角又道：“如此，还可以借机向尚未征服的地区、正大光明地派遣使臣，要求对方君长交出亡臣，不准隐庇。这就给蒙古下一阶段的扩张作战，提供了明面上的侦查和准备的机会。”
小武连连点头，明悟道：“果然这是一系列百试百灵的组合拳。滚雪球就是这么滚的！”
八角点头笑道：“所以说，蒙古的基本国策、就是‘无限扩张’！而这个国策总是用新矛盾来解决或掩盖旧矛盾，似乎在军事上十分有效。”
“然而人力有时而穷，过度的扩张最终也将导致各处管理不善。加之蒙古大汗的继承问题总是一个隐患，帝国分裂同样会招致扩张的兵力不足（蒙古军力不多而且各为其主），而签军并不会真心拥护永无休止的扩张政策。”
小武大为同意，重重点头道：“所以虽有‘无限扩张’的想法，最终也只能被‘有限执行’！”
八角又点头道：“到忽必烈远征爪哇失败时，标志着整个蒙古时代的全面扩张终于结束。从此它的基本国策---‘无限扩张’就不再有效了。”
小武微笑道：“上一回学习印尼的时候，你说过元朝是怎样跨海攻打爪哇岛（Java）的。就算是在今天，我也仍觉得印尼好远啊！”
八角捋须微笑道：“1293年，元军主帅史弼（史天泽后辈、原邓州万户）、副帅亦黑迷失（蒙古人）、高兴（汉人），领着以汉人、南人为主的二万海军自泉州刺桐港出发，越过万里石塘（南沙群岛）去征服东爪哇。”
“开始时元军也取得了大胜，攻克了谏义里国的都城答哈（Daha）；但是却中了罗登•韦阇耶（后为满者伯夷大帝）暗设的圈套，最终还是败回了泉州。”
图表65元军攻克东爪哇答哈城（谏义里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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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还记得这场扑朔迷离的战争经过，于是大笑道：“过程就不必多说了，整个南洋就此一战定江山！满者伯夷帝国在海上的兴起，同时也标志着蒙古或元朝的扩张时代正式闭幕！”
八角缓缓捋须、点头笑道：“总得说来，蒙古帝国以及元朝、四大汗国存在的时间一共只有160多年（1206年～1368年）。”
“从人类历史上看，这真算不了有多长；但在事实上，它对亚欧大陆上很多的地区和民族、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痕迹。”
小武连连点头，笑道：“依我看，后世不但有很多中小国家，在文化和传统上深受蒙古的影响；而且说起中国和俄罗斯这两大强国，干脆都是以蒙古的继承者自居的。”
八角呵呵笑道：“说的不错。俄罗斯号称‘白种蒙古人’、或者是蒙古化的色目人---在‘无限扩张’这个思想上，完全是跟蒙古人有样学样。”
小武点头道：“所以俄罗斯才会那么大---因为他们吞并了以金帐汗国为首的许许多多汗国，还有接近北极的大片无人地带。”
八角点头道：“俄罗斯人认为，只有广大的国土能给他们带来安全感和周旋余地，所以一直以土地扩张为基本国策。由于在这方面跟蒙古人过于相似，欧洲人常说---‘剥开一个俄罗斯人的皮，里面会跳出一个鞑靼人（蒙古人）’。”
小武嘿嘿一笑道：“没错。但是俄罗斯人没法从根本上继承蒙古，归根结底还在于他们是白种人、到底不是黄种人。”
八角也嘿嘿笑道：“既然后世的蒙古人不能自立，那它的继承者必须是中国了。毕竟那个时代的战国七雄2.0版（蒙古、金、西夏、西辽、宋、吐蕃、大理），都是为中国所继承的---这就是同为黄种人的好处。”
小武点头微笑道：“没错。即使在元朝灭亡以后，从明、清两朝的历史来看，中国从不会认为蒙古与自己无关，而一定是中华的一部分！”
八角捋须笑道：“关于元朝的主流文化思想，还有一点不可不知---虽然蒙古人不喜欢汉人主流的所谓‘儒家思想’，不肯接受这个自周朝以来建立的社会体系；然而，蒙古人依然是愿意接受中华上古的‘三皇’体系的。”
小武讶道：“我忘了---‘三皇’指的是？”
八角大笑道：“三皇者，指的是伏羲、神农、黄帝三者。元朝皇帝曾要求在全国大量修建三皇庙，以供祭祀中华民族的共同祖先！这说明蒙古人没有否定华夏祭祀的传统，只是推翻了被儒家垄断的祭祀圣人的内涵。”
小武大为讶异，道：“这有什么区别呢？莫非蒙古人认为，三皇也是自己的祖先么？”
八角大笑，道：“正是如此！按时祭祀三皇，源于元朝从理论上认定伏羲、神农、黄帝是全体元朝百姓（甚至包括一些色目人）的共同祖先。”
“这种理念的真谛就是---‘一切黄种人都源起于三皇’！于是祭祖的行为不仅涵盖了汉人、南人，也包括了蒙古人及所有黄种人游牧民族的精神。所以，‘祭祀三皇’就统一了全国不同民族的思想，令中华人民互相认同。”
小武矍然大悟道：“事实上，如果了解匈奴、鲜卑、朝鲜等北方民族的历史，早已经证明了---他们跟夏、商、隋、唐等中华王朝至少是部分同源的，这个结论对蒙古来说也同样有效。”
“可见如果把周朝观念抛在一边的话，根据夏、商乃至更早的中华文化来说，北方游牧民族确实和炎黄一族是难分彼此的、是同一来源的。因此共同祭祀三皇，就等于官方和主流承认了这一共同文化基础！”
八角捋须微笑，道：“正是如此。这就是元朝大儒郝经提出的‘华夷一也’理念，也是山西北部的‘平城’改名为‘大同’的缘由。”
小武大笑道：“如此说来，中国别无选择的、必须要成为蒙古最正宗的继承人了！”
“由中华民族来继承一切黄种人的游牧民族，在名义上起码比俄罗斯要正宗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