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那个姓刘的
说起孔元的姓真的很杂。单门独姓的的不多,就3、4户。这些单门独姓的,除了亲戚,不太跟其他人交往。这一次我来谈谈姓刘的。
姓刘的怎么来孔元庄的?我曾经问过我奶奶。奶奶给我讲起了一段辛酸的故事。
在解放后那段最困难的几年。具体不记得是哪一年。(后来经考证是1953年。)全国都在反饥饿,反美帝。村里流窜的,逃荒的人特别多。乡长忙得脚打屁股跟。骑着28大杠自行车,从村里到乡里到县上不停的奔忙。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雪下的特别大。忽然庄中常姓的人来报说他家倒塌的半边厨房里,草堆里躺了一个女人。还怀着孕。郑治学一听是个事情,就喊着小翠,也是妇联主任,也就是他的相好,赶紧走过去看。的确在他家灶膛边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可能是逃荒的女子都快生了。脸色苍白头发蓬松,一点血色都没有,他赶紧安排人将这个女人抬到了乡卫生院。到医院不到半个小时,这个女的唱的女的就剩下了一个男娃。孩子很健康。但是大人却营养不良。昏迷不醒。医生护士赶紧抢救,忙了大半天仍在苏醒过来。这个女人醒过来以后。只是看了看身边的男孩。又昏睡过去。一直到第3天才正常。期间妇女主任一直没有离开她身边。到了第3天,看她慢慢的正常了。小翠就把乡长叫过来。轻声的问她;
“姑娘你是哪里人?我们送你回家。”
这个女孩只是闭着眼睛一言不发。这可把众人难住了。问了半天都没有答案。最后乡长说,不管他救人要紧,先养着吧。就这样在医院里面呆了10多天。忽然一天早上这个女孩抱着婴儿出院了。又来到了常家半夏的破厨房。这可让人困惑不解。问她为什么她也不说赶他也不走。到了傍晚,乡长和妇联主任又来了。又问他是哪里人,他一直不说话。他们有人说这女的会不会是哑巴?她还是不吭声。乡长彻底的急了。大声喊道:“来,来几个男劳力。把他抬到公安局。”听到这里这个女的扑通一声跪在他的面前。只听她轻声的说:“我在等人,我怕他们回头找不到我。我其他也没地方去。就想在这里住下来。”短短的几句话解开了乡长的疑惑。也动了小翠的恻隐之心。
“算了他叔,就让他住下来吧。一个女人家带个奶娃儿也不容易。”
“行吧。”乡长愣了一会儿,回头把6队的队长叫过来。
“这样,你明天在这个房子的侧面,那个小水塘边,给他起个房子。这个事情给我办好。”
“好的啊”
就这样,这个女人在这儿安了家。开始队长每三天送少量的粗粮。有山芋干,有大麦。还给他算半个工。在孩子未满月的一天。队长吹着口哨喊上工时。这个女人背着娃娃扛着家里唯一的农具,扁担参与了上工。但从头到尾他不与任何一个人说话。也听从队长的分工。从来不讲活多活少。队长对他也相当的照顾。大概三个月以后,乡长带人挨家挨户的人口登记普查。到他家时,这个女人接过笔在自己的户主一栏写着。户主胡敬楠。儿子刘金成。这点让乡长和周围的人惊讶不已。原来这个女人不但不哑巴,他是个很有文化的人。
胡静楠在孔元生活了近10年。这10多年他和别人说过不到10句话。但从刘金城呀呀学语的时候,每到傍晚,她总是把刘金城抱在怀里,不停的叫他,别人没听过的话。比如: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或者是:赵钱孙李。.....有一天集体上工。刚刚学会走步的刘金成,坐在妈妈前面的篮子里,奶声奶气的唱:人之初,性本善,习相近,习相远。只是走在一边的一个老妇女说,这娃成天叽叽喳喳,唱什么东西啊?胡静楠一声不吭的挑着担子,走快了脚步。
大概过了两年,某一天下午,乡长又带着县里面的领导来村里考察。小金城在赛场边玩耍。他边跑边唱:“乾坤屯蒙,需讼师比....”这把走在一边的戴着眼镜的县上领导惊呆了。他拦住了这个小孩问道,“小伢儿,你刚刚背的是什么?是易经?”
“是啊,这个你也知道?”
“我听说过啊,也学过啊,这是谁教你的?”
“我妈,我妈每天都教我。”
这让这位县里的秘书惊讶不已,农村的妇女还有懂这个。
“真的啊,那我见见你妈妈好吗?我给你糖果吃。”
“我不要,我妈妈说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 这让这位县里的秘书搞了个大红脸。
下午快下工的时候,这位秘书悄悄地问郑乡长,这娃儿是哪家的?是什么情况?郑乡长满脸疑惑盯着秘书的眼睛,然后笑笑说一会儿跟我走。
傍晚时分,队长的口哨吹了,熙熙攘攘的人从田间不同的方向走回来。郑乡长和钱秘书就坐在晒场边的碌碡上,看着场边的这个娃娃。这是一个长得白净的女人,走了过来。头上戴着一顶大草帽。穿着蓝色的裤子。从大腿到膝盖下面鼓着很大的补丁。他走到这个孩子面前,一句话不说,拉着小孩子的手就走。这个孩子也不吭声,在他妈妈手边一蹦一跳的跟着。这个时候张秘书从乡长的嘴里了解了胡静楠的情况。也知道这个女人叫胡静楠,儿子叫刘金成。他很好奇这个女人,熟读诗书,却不太言辞。他想去探个究竟。看到女人领着孩子走了,乡长和张秘书一声不吭的跟着。走到她家门口。女人从墙头的破鞋里拿出钥匙打开房门。把乡长和秘书迎了进去。屋子虽小,却打扫的很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屋子中间放了一张小桌子,桌子中间放着油灯。两边各放一张小木凳子。虽然凳子很粗糙,用破木板钉起来的,但是却很平稳。女人从灶台上拿起火柴,点亮了桌上的油灯。然后把凳子拿到两边。在乡长和秘书面前一人放一张板凳。乡长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递给秘书,自己也拿一支。女人从灶台上拿火柴递给乡长。
“胡静楠。这是县里的张秘书。来我们村调研的,想和你谈谈。”乡长首先打开了话闸。
这时候女人摘下头上的草帽,放下盘在草帽里面的两条辫子,挂到肩前。转眼看了看张秘书又垂下了眼睑。他从灶膛后面搬了一个小木凳,坐在他们面前。并拢着双腿,两手规规矩矩的放在大腿前。张秘书微笑的开口了。
“其实没有什么,我就听到娃娃在背诗经。感觉这个娃娃很聪明,能背这么多古诗词。甚至还能背易经。就很好奇想过来看看。”
胡静楠看看孩子,又看看乡长,还是不说话。只是不停的搓着手。乡长也一声不吭,只顾吸烟....这时候刘金城跑过来,喊了一声,妈妈我饿。女人赶紧站起来,撸起袖子,从灶膛边的水缸上拿起舀子往锅里舀水.....乡长和张秘书也只好站起来走出了门。
走在乡村的小路上,很长时间张秘书一句话不说。这时候太阳的余晖照耀着整个村子,炊烟袅袅。张秘书神秘的转过身来推了推眼镜对郑乡长说:
“治学啊,你看,这个女人不但诗书满腹,而且知书达理,以他的坐姿和眼目可以看出来,但这个女人会很凄凉。而且不会长寿。这个孩子的确很聪明,但聪明的有点过。不是好事啊,也会很凄凉。”
乡长一脸疑惑的拧过头来,看着戴着近视眼镜的张秘书。“老兄,你什么时候学会了算命?”
张秘书的命算的的确准。在几年后,年轻的胡静楠竟然在一个冬天的雪夜无疾而终。第2天刘金成的号哭声。才引来了乡邻。在厚厚的白雪下,人们推开了木门,走进了他要冰冷的房屋。将她从床上抬下来,走向了荒芜的田野。就这样刘金成成了一个孤儿。一个人守着两间冰冷的小屋。那一年他大概10岁。
刘金成的妈妈死后,他成了一个无人管教的孩子。刚刚开始,还有人接济他。但是在那个年月家家都很穷。接济他的人并不是很多。但他的确很饿。于是他渐渐地忘记了母亲教他的诗书古训,礼义廉耻。他不在知书达理,彬彬有礼。他先是变得粗野不堪,然后变的小偷小摸。甚至神神叨叨的。有人说他疯了。其实绝大部分人都知道他并没有疯,他只是饿。他只想用各种手段来混饱肚子。最后他孤注一直,他开始偷。从偷鸡蛋开始,然后偷鸡摸狗。他成了村里的一害。村里有人开始打他。甚至要驱逐他。这让郑乡长很头疼。他很心疼这个孩子。她眼看着他出生,长大。又眼看着他成了一个孤儿。其实他知道这个孩子并不坏,就是因为饿。他的内心一阵阵的自责而又无奈。最后他想了一个并不是很好的办法。他让公安局把他带走了。把他带到了姜堰东边的看守所。在这个年月,他其实是救他,在那里,他不会饿死,更不会被人打死。在入夏前,几个公安来把他带走了。连罪名都没有公布,就关在了姜堰东边的看守所。乡长每隔几个月去看看他。顺便叮嘱他几句。让他好好做人。其实最主要的是让他不要恨他。
然而进入看守所不到一年。这孩子的才能让副所长惊呆了。他不但能写一手的好字。而且还会画画。他的工笔画特别美。他的粉笔字毛笔字都是标准欧楷。这个让知道他底细的看守所所长,惊讶不已也心疼不已。其间已经升为副县长的,当年的张秘书还悄悄地到看守所去看了他几次。这个孩子已经忘了当年的秘书了。张秘书悄悄地交代了所长几句,然后看了看他就走了。当天下午,所长就让他的助手把他从看守所的监舍搬到了后面的木工房。此后他一直负责看守所的宣传画报和资料分发。一直到文革后才从看守所回家,那时候他已经快30岁了,所长也退休了。
回家后的刘金成,在退休乡长的带领下领了一笔救济金。推倒了母亲留下来的小草棚,重新起了两间半小瓦房。他依然孤身一人。他30多岁,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母亲是哪里人?为什么留在孔元村。他成了土生土长的孔元人。在80年代末。小翠的娘家人来孔元。帮他介绍了南边泰兴黄桥一带的一个女孩。这个女孩是个哑巴,长得干净得体。虽然是哑巴,但是耳聪目明。因为哑,所以未成家。也快30岁了。就这样来去几句。这门亲事就成了。退休的乡长又带着他们去了乡政府帮忙领了结婚证。90年代初,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一儿一女。
时间的长河,将多少人和事冲刷得干干净净。又让许多的故事淹没在这条河里。剩下来的是他们的后人。从他们的后人的眉目间,隐隐约约能看出他们的影子。刘金成于公元2007年过世。死于胰腺癌。那一年,他的儿子也刚刚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