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一方孤独的砚台

贾政,谐音“假正经”,我们厌恶他迂腐古板、严厉生硬,嘲讽他碌碌无为,批判他封建卫道士的形象。可是我们有没有想过,在那时,他为人父亲,为人臣子,为家中支柱,振兴这个摇摇一坠的家族,他责无旁贷

什么时候该走,什么时候该停.jpg

在他看来,要挽救家族的唯一办法就是科举考试,进入仕途(这也是基于时代必须的选择),宁荣二府都将希望寄托于贾宝玉,贾雨村说宝玉:若非多读书识事,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参玄之力,不能知也,又第五回宁荣二公之灵嘱托警幻仙子时说:遗之子孙虽多,竟无可以继业,其中惟嫡孙宝玉一人,禀性乖张,生性怪谲,虽聪明灵慧,略可望成。贾政对宝玉更是恨铁不成钢的迫切
第八十一回中,贾政亲自送宝玉去上课,嘁嘁之语委托贾代儒(贾代儒实际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假呆儒)好好管教宝玉,多多关注宝玉读书进程。这一幕恰似我们在义务教育阶段,父母们经常会拜访我们的老师,了解我们的学习情况,拜托老师对我们严加管教,生怕我们耽误了学业,耽误了自己
不是不爱,而是怕一开口就会变得廉价.jpg

贾政对宝玉的严苛是出了名的。第十七回中,大观园即将建成,贾政借题词为名欲试一试宝玉的功业进益如何,宝玉为第一处行幸之处题匾为“有凤来仪”,明明心里很赞许,嘴上偏得傲娇地骂道:“畜生,畜生,可谓‘管窥蠡测’矣”。第三十三回中,宝玉因“引逗”忠顺府戏子琪官,忠顺府长史堵上门来借此事打脸贾府,又因贾环诬陷宝玉对金钏儿强奸不遂,贾政大发雷霆,将宝玉打得半死。一方面,敌对方的打脸行为严重威胁到了这个岌岌可危的家族,这个时候容不得半点政治斗争,另一方面,宝玉不思进取,顽劣成性的行为让贾政大为失望,此时的贾政是如此无助又无奈。打完儿子的贾政“泪珠更似滚瓜一般滚了下来”,面对贾母的训斥,“为儿的教训儿子,也为的是光宗耀祖”,贾母一气之下说出“当初你父亲怎么教训你来!”是的,正是因为自己年少时没能真正领悟父亲的苦心,没有走上进取之道,书中第七十八回说贾政起初天性也是个诗酒放诞之人,所以现今才如此后悔,“因在子侄辈中,少不得规以正路”,自己走过的歪路不想眼看着自己的儿子重蹈覆辙,才不得大棍挥起。养不教父之过,贾政自己没有给宝玉身体力行地做出榜样,也不讲究教育之法,只一味地喝责宝玉不读书用功。贾母还一味地拆他台,王夫人也是不管不顾,清客们也只管讨好主人,贾政竟是满身的无力感,唯一能真正谈心的林如海却早早地随敏妹去了
痛在你身,更痛在我心.jpg

为人臣子,就要唯皇命是从,就要将皇家赖以生存的礼教贯彻执行。元春省亲时,隔帘含泪谓其父曰:“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贾政向自己的女儿行完大礼后含泪启道:“今贵人上锡天恩,下昭祖德,此皆山川日月之精奇、祖宗之远德钟于一人,幸及政夫妇。且今上启天地生物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旷恩,虽肝脑涂地,臣子岂能得报于万一!惟朝乾夕惕,忠于厥职外,愿我君万寿千秋,乃天下苍生之同幸也。贵妃切勿以政夫妇残年为念,懑愤金怀,更祈自加珍爱。惟业业兢兢,勤慎恭肃以侍上,庶不负上体贴眷爱如此之隆恩也。”其他亲人都可以尽情哭诉衷肠,贾政在自己的女儿面前却不敢表露一点想念之情,他不能放飞自我,因为所有人都看着他,指望着他。对我们来说没人性的礼教在封建社会恰恰是大家风范、大家精神,所以贾政必须时时刻刻维护着家族富而好礼的形象。
贾政不是假正经,他不似长兄贾敬、贾赦,一个科甲出身却一心想着成仙,一个年过半百却只顾着玩乐,还有承袭了爵位的贾珍也一味高乐不了,女眷们安富尊荣者也尽多。承担家族命运的重担就落到了贾政身上,只有他孤零零地在支撑危局,然而他空有一腔热血,奈何他只是一个没有实职的员外郎,无法在官场中升迁发达。
《红楼梦》是本自传体小说,那贾宝玉就是作者曹雪芹,贾政就是曹雪芹的父亲,一个儿子怎么可能这么厉害地、光明正大地去抨击自己的父亲呢,放在我们现在,也基本不会这样,更何况是在注重礼教、注重忠孝的封建社会。
很多人读《红楼梦》有偏差的原因是我们总是在基于自己的生活、自己的认知上去看待红楼梦里的每个人物,偏偏红楼梦是我们完全捕捉不到的封建社会,是我们完全体会不到的超级贵族生活,我们于红楼梦而言永远是个局外人。然而,红楼梦里也是普通的人类,是人类的生活,是人类的感情,是生存的迭代,我们终究在做着合乎自己身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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