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物事(14)过忙活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垅黄。

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

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这是白居易《观刈麦》诗中描写的乡间农忙的情景。自古至今,每年的农历四五月,芒种前后的这段时间,就是农村农忙的时候。诗人诗里的情境,一代又一代地延续着。

童年的记忆里,农忙,就是割麦,就是插秧。

天光微明,在酣梦中就被母亲吆喝醒来,糅着眼晴,听到的总是屋后树林里杜鹃的叫声,“布谷-布谷”,这是大杜鹃,“光棍好苦_光棍好苦”,这是四声杜鹃,“哥啊_哥啊”,这是噪鹃,无休无止不停的鸣叫,叫声清脆而凄厉,真烦人。

母亲一边催着我们起床,一边匆匆忙忙地煮早饭、喂猪、放鸡、收拾锅灶。我们都起来了,她就要出工了。出工,就是下地干农活。

我那时还小,正读书的小孩子,虽然不是农忙的主力,但学校“勤工俭学”“支农”等隔三差五的活动,还是让我记住了过忙活时里农民的艰辛。

父亲那时在大队教书。过忙活,学校放农忙假,父亲也要回生产队过农忙。中午回家吃饭,父亲脱下汗渍斑斑的衣服,衣服被汗水浸湿,结了盐霜,又沾着麦秸的黑霉灰,一道道,一圈圈,象是地图,肩头结的一层痂又被千担磨破了,红肿着,可麦田里还有很多的草头没有挑到打麦场,记忆中那伤口至今让人心悸,父亲说,三天肩膀七天腿,熬过去就没事了;母亲的手臂晒黑了,被麦芒刺的都是红疹,一片黑红,汗水淋下,又疼又痒;收割完小麦,队里又安排犁田打耙,插秧,父亲有时忙到半夜才回。母亲则因整天弓腰插秧,脸都浮肿了,双手也泡白了,腰疼得直不起身,衣服上沾满泥浆。我会在他们坐下喝粥的片刻,拿蒲扇给他们扇风,帮他们消暑,父母疲惫的脸上就会露出欣慰的笑容。

很多时候,在学校的组织下,我们小学生也会去附近生产队参加割麦、捡麦穗,参加插秧、扯稗子。

割麦不是一桩舒服的事。从上午割到中午,一把磨得锋利的鐮刀,顺着方向将麦子下部一把把割断,铺成一排,这是单调机械般的活路,在白花花的太阳下,穿着捂紧全身的衣服,戴着草帽,弓着腰不停重复单调的动作,酷热、胡燥伴着总也割不到头的麦穂,真的叫人绝望。

大人们捆草头的时候,小孩子负责捡麦穗。大人拿起一坨湿了水的草要子抻开,其他人把铺开的麦子拢抱起来放在他的膝前,够一个草头时,收拢、跪紧、旋转草要子扎紧塞进去,一个草头就捆好了,然后就是男劳力用千担把麦捆挑到麦场上晾晒脱粒了。小孩子捡的麦穗,集中起来上交过秤,记家里的工分。

捆麦子过程,时有乌稍蛇从麦子里溜滑出来,乌稍蛇无毒,只会虚惊一场。怕的是踩到一种几乎和土地一般颜色的“蝮蛇”,俗名“土爬带”,这种蛇剧毒,被咬了,弄不好真会丢命。

收完麦子的田开始灌满水。犁田的壮劳力跟在水牛后边扶着犁梢,慢慢悠悠,不时扬起牛鞭,吆喝一声。那些藏在土穴里的蝼蛄虫蚁,浮在水面的麦茬上抱团挣扎,引来一群白色的长腿鸥鹭,围着老牛盘旋起落,享受丰盛大餐。

接着就是耙田。耙整过的水田,平白如镜,倒映了天光云影和绿树。平整过的水田就可以插秧了。

秧苗育在秧田里,绿油油一片,快尺把高了。早上清凉些,好拔秧。空气里夹杂着植物和泥土的芬芳,田埂上的小草上,露珠晶莹剔透。妇女们坐在“秧马”上,弯着腰把秧苗一小把一小把的从秧田里拔起来,握成一把,在水田里“哐当哐当”的把秧苗根部的泥巴洗去,再从前面抽出几根扎秧草,绕拧成细绳,熟练地打了个活结,随手就把一束秧苗扎起来了,丢在身后。不一会儿,后面翠绿的秧把越来越多。这是拔秧。

把拔好的秧秺挑到耙好的水田,就开始插秧。七十年代那会,要求插的秧整齐划一,兴起过一阵按绳插秧,但由于耽误时间,随即废弃了。

插秧还是女人手快,水田中几个女人弓背蹶臀,边干活边唠家常,张家长李家短有说不完的话。遇有男的,则嘻笑斗嘴,像噪聒的噪鹃,没完没了。遇到大的田块,女人插完一田秧要几个小时,尿急了也只能憋着,等一趟秧到了头,才小跑着,到草木深丛里解手。田里的人便哄笑,隔水传声,田野上,人人听见。

太热了,歇午是一件幸福的事。对付着简单吃过中饭后,浑身燥热伴着满身泥巴的小孩子们顾不上喝水,噗通一下就跳进了池塘或小河沟的水潭里,感受到水的丝丝清凉,那是一种沁脾的凉爽,一丝暂时的惬意;继而发现胳膊上、胸脯上已然留下了一条条被麦杆被稻叶划扫的红痕,汗水沁过,感到一阵一阵刺辣辣的痛。

下午,大人们还得拖着疲惫的身体,继续做着做不完的农活。息风的时候,整个原野更像大蒸笼一样闷热不堪。插秧的人们已经个个汗流浃背,草帽下的汗水顺着额头流到眼里,一阵阵刺辣,大人们将手里的秧苗掐分成一撮撮,快速地插进烫手的泥巴里,弓腰有序的往后到退着,一棵棵秧苗也就慢慢将水汪汪、白茫茫一片的水田装扮得郁郁葱葱起来。

白花花的太阳渐渐变得火红,向西山渐渐落下去,好像整天的锋芒四射让它自己也不好意思了,在这黄昏时分透出了些许温柔。开始有了凉风,收工了,人们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家歇息。明天,再重复今天的活路。

这些,就是长久铭刻在我记忆深处的,芒种前后"过忙活"的普通一天。

现如今,农业机械化程度越来越高,双季稻早己不种,连小麦也几乎没人种了,一年也就一季的稻谷是主要粮作物,农忙也渐成历史。但几十年前的尚店农村的"过忙活",早已化成一种融入我血液与骨头里的记忆,萦绕在我的记忆里,历久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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