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巢——第一章 盛夏

        七月中旬的太阳早早地挂上天空,发光发热,尽职尽责。汪云杉把车开进市公安局大院,如常驶向离办公楼最近的一排车位。不大的停车场里几乎停满了各式的中高档汽车,那几辆出勤用的警车反而略显尴尬地排布在边角。在自南向北第四个车位上停稳,汪云杉熄灭引擎,到是没有立即下车。现在还不到九点,一旁的三个车位自然还是空着的。透过车窗看了看被阳光照得发白的地面,他对车内的还不曾散去冷空气依依不舍。车子是年前新换的,价格不菲的黑色越野,在他看来比起以前妻子帮他挑选家用轿车更加适合自己。旧车已经换给了妻子,他极少想起。左手在车门把手上摩挲了稍许,汪云杉突然联想起了方宝然光滑的锁骨。年轻女人美好的胴体对他这个年纪的男人有着致命的吸引,汪云杉在这份吸引里沉溺不止。他回味着双手从柔滑的肌肤间抚过的触感,一种难以明说的成就感浮上心头,嘴角也不自觉地有了弧度。热浪渐袭,汪云杉终于下车,快步逃进遍布空调的办公楼。

        “汪队,还是这么早啊!”“哦,小胡啊,你早!”简单打过招呼,汪云杉并未和年轻的支队长过多交谈。胡嘉也知趣地默默走向电梯,按下上楼键让在一边等候。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迎面镜子里的两道身影硬生生地闯进汪云杉的眼里。虽然自己还算保养得宜,年轻时棱角分明的面庞依然不失俊朗,未曾发福的身形也仍旧挺拔,但站在不过而立之年的胡嘉身边,他十分不悦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年近五旬了。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到达五楼,汪云杉走向走廊尽头的总队长办公室,胡嘉望着他的身影叹了口气,还是认命地跟了上去。自从三年前搬进新址,局里调配了四五两个楼层供刑侦大队使用。胡嘉的牵头的城南刑侦支队和其他几个支队一样,使用一间六十平米左右的大办公室,他们比较倒霉,紧邻汪云杉的私人办公室。

        保持着距离眼见汪云杉径直进了办公室掩上了门,胡嘉才踱进了自己的大间。六张办公桌,排布得整齐有序的,方宝然坐在他对面的办公桌上摆弄手机,见他进来,抬头一笑。胡嘉说了句早,低头看报。感觉不到对面的眼神后,他松了口气,又即刻被一股淡甜的香水味引得眉间一皱。他不喜欢甜味的香水,却时不时总能嗅到,又抱怨不得。背景殷实也不缺能力,难得的是情商和眼力也十分出众,这是胡嘉年纪轻轻却屡屡升迁的主要原因。市报的新闻及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瑞铭集团旗下的瑞铭宾馆一名高管于工作地点意外死亡。这个消息他是知道的,事情是昨天出的,由于辖区的缘故,城南派出所已经到队里报备过了,暂时没有立案的需要。“从施工中的高层楼梯间摔下去,这么热的天气又过了个周末才被发现,那画面……”齐盛昌默默地从胡嘉背后探出脑袋,手里拿着半个包子,“听说没有医院的停尸间愿意接收,没办法只能拉倒咱们局里法医中心,搞得老陈那叫一个郁闷……”胡嘉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抬手推开那颗沾着油花的脑袋,“远点远点,一会儿城南所的人要带死者家属来认领尸体和遗物了,你负责接待陪同。”……

        隔壁一阵热闹,汪云杉无心理会。副局长的退休期限就在下个月了,昨天局里的内部讨论会已经确定,由他接任。汪云杉认定,自己多年的努力正一点一点得到回报。昨晚他是和方宝然一起度过的,给妻子的理由一如往常是加班,在外省的大学读大二儿子放假在家,妻子比平日里更加无心细问。想到儿子,他有稍觉心酸。说到底汪云杉是愧疚的,随着职位的提升,他对家庭的关注越来越少。近几年,由于方宝然的关系,更是对家人异常冷淡。揉了揉眉头,汪云杉不再深究,却又想起了另一件麻烦事。黄定邦的瑞铭宾馆出事了。事情倒也不算难办,无论如何也是一起明显的意外坠楼,按局长的指示,意外事故自然没有立案的必要,今天家属来法医中心领走尸体遗物就算完事。但介于他所知的死者身份,这件事总是透着一股诡异。但也毕竟没有深究的必要了,黄定邦的面子自然是要给的。曾经的同学不说,自家现在的独栋也是瑞明地产半卖半送给他的。多年的工作经历,汪云杉早就学会了收敛自己的好奇心。眼前最重要的是在本月内维持好工作业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意外么,年年总会出那么几起。

       十一点左右,胡嘉在法医中心送走了城南所的小谢和死者家属以及殡仪馆的工作人员。齐盛昌终究逃过了一劫,老陈嫌弃他满身的肉包子味,坚决抵制他进入自己神圣的办公区。“死者家属倒是意外地平静么。”老陈领着年轻的支队长的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泡上一壶白茶金叶,斟上了两杯。在法医办公室一尘不染的实木沙发上坐下,闻着阵阵茶香,胡嘉不禁感叹起阶级差别。“意外事故么,比起罪案受害人的家属受到的刺激,兴许接受起来能够容易一些。”这话说出来连胡嘉自己都不是很信服,刚才死者父亲的漠然的表现的确有目共睹,“总之这件事情也算是了结了,还给您添了一趟麻烦,真是不好意思。”“没什么,”老陈抿一口茶,顿了一顿,依然面无表情,“这个年纪,也是可怜。”上午刚到法医中心的时候,胡嘉已经发现放置在冰柜里的遗体已经最大程度进行了必要的清洁和整理。面前的老头儿一向以专业的技术和同样专业的洁癖闻名,在局里上至局长下至警员,都对其尊重有加,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听说这姑娘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是的,”茶都喝了,胡嘉乖乖回答,“死者是瑞铭宾馆的客房部经理。宾馆的安全通道近期正在进行翻修,据说是因为之前有客人反应安全通道楼梯扶手的高度太低,有安全隐患,负责人决定更换。您知道,瑞铭宾馆是民国建筑改建的,也是为了保留风格,楼里的很多设施都尽量维持了原样。安全通道是中空的环形楼梯,台阶的橫宽也有限,由一层至顶楼五层。目前一至四层的扶手已经更换完成,四层和五层的连接处在上周五刚刚完成了拆除,打算等到周一也就是昨天,进行新扶手的安装。您也知道,现在是有规定的,周末时段是不允许施工的。”老陈很认真地在听,胡嘉只好继续讲了下去,“小谢的报告里说死者是穿着高跟鞋经过四五层之间的没有安装扶手的楼梯时,鞋跟断裂,导致不慎坠楼……应该是当场死亡吧……”胡嘉语气中带着询问。“不立案,也就没有尸检。”老头儿端着茶杯挑了挑眉毛,又叹了口气,“意外,年年都有啊。”被这么一说,胡嘉的脸上显然是挂不住了。他知道,这话并不是毫无根据的含沙射影,虽说队里成功破获的案件数目可观,但总有那么一些特殊情况。类似这种连基本调查都不曾落实,只是凭片区派出所的现场报告就迅速以意外定论的案件,也是有的。胡嘉并不是没有疑虑过,只是明白不合时宜的好奇心和正义感是要付出代价的,而这个代价,他不想付。一阵沉默,两人都低头喝茶。“没有立案调查,当然也就没有尸检的必要。不过出于对死者和家属的尊重,我对遗体进行了简单的清理,”老陈说得慢条斯理,“不经意间注意到了分布不均但在面部区域较为集中的轻微软组织挫伤。”还真是不经意啊,胡嘉回想起了尸体的惨状,很想问问对方,你是如何一不不经意地从一具头部严重变形、全身多处骨折、皮肤轻度腐烂的尸体上看出,死者死前不久遭人殴打还极有可能挨了不少耳刮子?他意味深长地盯着老陈,老头儿终于在胡嘉的目光骚扰下绷不住了,拉下脸就去夺他手里的茶杯,“你个皮脸猴子,要不是以前出现过类似情况,我会找你商量?浪费我的好茶……”“陈老陈老,您看我这也啥也没说呀,何必何必啊……”好不容易安抚住了老头儿,胡嘉一面死皮赖脸地又给自己满上茶,一面讨好地拍起马屁,“您是老前辈了,经验丰富,阅历无数,咱们外行人哪能比得上您的眼力,不然怎么说您是高级专家呢!您再看您这鹤发童颜,仙风道骨,差点儿就不食人间烟火了,跟我这凡夫俗子计较什么……晚生天资愚钝,还望仙家多多教诲,早日渡我成仙啊……”胡嘉是被老头儿用茶叶罐子打出来的,别样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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