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太过自信往往是危险的

桂华在家等小娜回转,看能将星子的婚期许定在什么日子。星子似乎是吃了定心丸了,如果不是偶尔惦记起莘夕,担心她的婚姻出什么问题,他可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了。湾里几个与他关系不错的男子陆续从北方回来了,他也有跟他们消磨时光的兴趣。这样同乐的日子也并不多,因为他们休息一小段时间,又得在镇近打工上班了。他们多数是泥瓦匠,介以过硬的手艺和力盛的年龄作为养家糊口的本钱。前面已经说过,柳西渐渐城镇化了,汾镇的物价又令人惊诧,这里的生活水平是够高的。大环境摆在这儿,家庭条件再弱,也不可能摆脱前者的影响。故而在靠打工为生的人家,也有勤俭些、或田地被征用后所得多些,日子过得不紧迫的,如春姑家,是年又从征地得了近二万块钱;也有泼撒些的,不知聚财,又无田地可指望变钱,仅仅依靠男人挣得些血汗钱、死钱,哪里谈得上舒心滋润?田地本也不多,除了生计的口粮,根本出产不了什么;这方的女人又不兴出门挣钱,认为当女人的只须守在家里操持,余下便是玩乐。往前途奔命的重担几乎尽落在男人身上。他们有的是争强好胜的心理,看见那么多的人去上海发了财,一年两年就把自己与他们拉开了一大段距离,心里不似火烤?越发不敢贪玩。所以,较之前几年,柳西的男人们收敛了极大一部分贪图享受的顽性,连结婚没两年的一些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也显得勤勤恳恳的,全一副历世颇深的大人样儿。星子同他们的关系实则疏远多了。这个他已经感觉到了,他们不愿意陪他玩儿。拿他们的话来说,就是:他们陪着他玩不起。这样,星子便极愿意天楚与自己的关系更拉近一些,能和她像别的亲密的恋人一样,在幸福快乐中走上时光大道,不觉得道路漫长。

    小娜当天没有打转,留在天楚家了。

    桂华等到天黑了,还不见小娜的影子,心底里埋怨她不懂事儿,不该带着话儿留在人家。下午,她去富枝那儿看了看,富枝正扫鸡粪,帮她用箩筐将鸡粪抬到门前的粪坑窖上。富枝抽空整理出了菜园,元生死后,她卖了那头二百来斤的猪,再没买猪娃,没有猪粪,鸡粪便成了菜园的肥料了。桂华见她屋侧也有现成的猪圈,养两头猪应该算够宽敞的,就问她:

    “没打算喂猪?”

    “前几天去集上和老陶说过,他说他家一窝猪娃已经让人订了,另有两窝还不到出栏的时候,至少得等十天半个月的。”

    “那不到了正冷的天儿?不好养吧?”

    “就是嘛,”富枝说,“所以还要考虑考虑。”

    “不消考虑的,我看,顶好不要去买了,等来年开了春再说。大冬天的喂猪,只会越喂越缩。再有,我听春姑她们说,老陶的猪没什么长势,你再问问老何去。喂过他家猪的人,哪个不说猪肯长的?你不见德德家,每年都是年头年尾对调,一头猪起码长到三百斤。他哪一年订的都是老何家的。今年,他们请屠户去估测过,德德家喂的四头猪,最大的要到三百五十斤往上走。这时到腊月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呢!”桂华娓娓动听地说。

    “我还不晓得呢,等哪一天我问问老何去。就是卖鱼的老何吗?”

    “哪里,是做坐地贩的歪鼻子老何。还不晓得?赶过集的人哪个不认得那个人的?嗓门儿又尖又大,鼻子长歪了小半寸呢!——”

    “您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富枝笑着说,“我还和他差点儿吵过架呢!他算进不算出,占了我八分钱的便宜,以为我不会算帐。真是个不怎么要脸的小人!”

    “小本买卖的,赚的不就是个算进不算出吗?都一样。”

    桂华又问了些上电视的话,和春姑说的一般没两样。富枝单对姨妈又说了记者去采访刘惠兰的一些事儿,夸奖了刘惠兰有心计、口才好,以为她将来兴许是块非凡人物的料儿。她丈夫极支持她抛头露面,盛情款待了记者们几个,富枝也搭着见闻了不少,还在他们家一齐用了中饭。富枝倒与刘惠兰自此成了推心置腹的好朋友。桂华听了姨侄女儿的话,也替她高兴,说:

    “到底和她那样的人多来往一些更好。像春姑这一伙儿,只会把小媳妇们带得更懒散、更好吃,少和她们沾在一块儿的好。宝如也是蛮不错的人,你们几个聚一块儿聊聊是叫人放心的。单那个小雨,我看也是个二五闲皮,无可救药。”

    富枝听得笑了,说:

    “早晚她也会慌了神儿的,我觉得她也不是无药可救。”后来又问姨妈,“听说星子又谈了一个,很好的姑娘吧?”

    桂华把天楚吹捧了一翻,然后说:

    “我的心操得也差不多了,等这两个都完了大事,我就该一心养老了。只是——”她面露忧虑地说,“就一个莘夕最叫人不放心,她倒是我最大的劫数!”

    “又怎么了?”富枝撒着鸡料,有点儿吃惊地问姨妈。

    桂华把莘夕那边的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富枝也意外得很,但听姨妈说“她打小就有些怪异,思想总与别人不同,见事好往偏狭处想”、“又自傲得有点儿过头,对爸爸妈妈都冷冰冰的,本想再起长大了,改变了态度,开始晓得此人情世故了,不想又横出一着,再难晓得往后会是怎样了”、“好端端的一屋子,有事没事就总是她来搅混水,闹得人人心烦意乱的!”言下之意,是厌烦她了,巴不得没有她最好,富枝不由得暗暗替莘夕难过。却想那也不外是姨妈怄闷之言,不在真心,所以并不恨她无情,反而劝她一些话。在富枝心里,隐隐感到莘夕要出事了。这种奇怪的预感如此强烈地盘踞在心头,是她向所未有的经验。她不敢说什么不吉利的话,怕“口招祸”,便只有盼这是自己杞人忧天。

    桂华做好夜饭,不知星子上哪去了,月影都上来了,还不见归来。易长征,早上就对家里人讲过,中饭和夜饭都不回来吃。桂华问过丈夫原因——这也是她的习惯,喜欢打听丈夫在外的一些事儿——原来是管理区的老孙家添了孙子,村里送了贺礼,今儿过九盅,易长征是出名的麻将迷,少不了熬上一个通宵。桂华一个人守在桌子旁边,忽又想到莘夕,过了一会儿,自语道:“也是她的命。好坏我又能怎么着?不想她吧。”

    等到夜空闪起了星斗,还不见星子回,只有自己盛了饭来独个儿吃着,吃了一碗便罢,收拾了碗筷。忽见丈夫回了,一身的酒气,桂华连忙问:

    “怎么回来了?没玩儿麻将吗?”

    易长征不大高兴地说:

    “老孙和派出所的沈所长有点儿过节,是死对头——还不是为上次送礼的事儿,怕沈所长出他的洋相,只好免了让客人们玩麻将了。倒是白天玩了会儿,赢了七八百块钱,把前天输的赶回了一小半儿。”

    “每个人都和派出所有过节才好!”桂华含笑说,“也免了你没日没夜地鬼混!也好休息休息。你看你,不到六十岁,比过了六十岁的人还见老,头发也白了,过不了几年,背也肯定会佝了!”

    去泡了一杯清茶给丈夫,桂华自进厨房里洗碗去了。易长征在堂屋里大声问:

    “小娜回来了吗?人家怎么说的?”

    “你也晓得关心这个?”桂华应道,“我以为你一门心思在麻将牌上了呢!——一个也没有回!星子会不会是去他姐姐家了?——不会不会,就算去了也该早回来了。是不是去——”

    “说什么呢?”易长征问道。

    “什么也没说。劳神的祖宗们!人死了才会清静呢!活着就没一天顺心的日子好过!”桂华烦燥地说,“星子还没回来吗?”

    “没有。”

    “你没在路边儿看见他?”

    “他会在路边儿干什么?”

    “那你猜他会去哪儿?”

    “他又不是小孩子,你担的什么心哪?怕他不见了呀?”易长征呷着茶水,还想着白天的牌局,“你说我今天赢了怎样一副牌?”

    “我管你!没心思听!”

    “清一色带七对!”

    “和了没有?”

    “清七对嘛!”

    “赢了几翻呢?”

    “先没有讲,还不是只当了一个大牌和了。”

    “哦!”桂华失望地说,“那有什么好高兴的。这种牌,不说定也该翻几番的!八成是和几个痦子在玩牌,是不是?说你多少遍了,玩牌也要认清人呢!星子还没回来?”

    “你要疯了!要不要去找?”

    “要找也不劳你,”桂华洗了手出来,大声对丈夫说,“你一出去,不定找上哪家的牌桌上了。这种人,我跟你讲过一百回了,要玩儿,在外面玩儿没关系,但不要在湾子里面玩。哪一个不挤你眼儿、说话臭你的?你太倔了点儿,说来我就有气!”

    “你气什么?”易长征不很耐烦地说,“给人挤眼儿怎么啦?再好的人,做了干部也要被人臭的,见得少了?只当是放屁的得了。”

    “你听麻木了,自然可以当人家是在放屁,我和你的儿女们可扣不得那些屁话!凭什么让我们听缺德鬼的胡言乱语?好像我们非得做出一副不怎么硬正的样子来才好。我们站在哪儿还弱给了哪个不成?说你这说你那的,现在哪个干部不一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们又没坑害过谁,倒帮了多少人的忙?尽是些不知恩的。易老谓那样的人还说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呢!”

    易长征低喝道:“胡说什么呢?没话说就闭嘴!”

    “我又没在外面说这些,你怕什么?”桂华白了丈夫一眼,又望了望门外。

    天,此时已经全黑了。

    星子去了金超华家。因见他那五个孩子有意思,担心他并不能使得孩子们过好日子,星子问了面馆的生意情况,便劝说:

    “开面馆虽然过得下去,只所很难赚到多少余头,孩子们眼见一溜儿地往大里蹿,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不如明年就去上海做生意。”有些带携的意思。

    超华是聪明人,哪有听不出的道理,只是舍不得妻子和孩子们,嘴上便推辞,谢忱了表侄的美意,且说:“我也不图发什么财,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在一起过日子就很知足了。”心里实则害怕离孩子们远了,父子们关系疏远了。

    星子见他真心疼爱那一起孩子,也不好再劝他什么,只说:

    “等您考虑一下,也和表婶商量商量,再回我个话儿不迟。”

    星子原来也有自家的想法儿:小表叔是个极机灵果断的人,除掉一些顽气和惰性,应该是个生意场上的好帮手;且他人缘又好,见识的人又多,凡汾镇知道他的,黑白人物,谁不给他三分面子?和他搭档,也免了遭受那些去上海捞偏门儿的汾镇小刺青们的无故纠缠。头天夜里,星子和海建谈了小半夜,林海建询问了许多上海码头的行情及开码头的某些人的现状,有意去上海开码头。星子已敲定和他合伙。这时,星子认定金超华是个磊落人,也顾了一份亲戚之情,拉他入伙比找别人强得多,只是见超华不大情愿,故没有说明开码头的想法。周洁琼听了星子的话,倒是说:

    “你让你表叔仔细想想。要去,多半承你带着。他虽然不是没本事的人,但玩惯了的心性,恐怕不懂得做生意的事。要麻烦你指点指点。”

    听她的口气,倒是替超华应承下来了。超华说:

    “真要去了,这面馆怎么办?”

    “面馆我照样开着,”周洁琼笑着说,“我把我老娘接过来帮帮忙不行吗?她也是个好干净的人,又会做这些,不怕砸了你的招牌。”

    星子也便笑着说:

    “您操的什么心?我有八成信心做这保证,等去了上海,让婶子带好孩子们就行了,不用再劳神开面馆。在上海瞎闹腾一年,也比开这面馆强几倍的。”

    超华知道星子不是爱说大话的人,有些心动了,问:

    “风险大不大?”

    “不算太大,”星子说,“虽然也靠点儿运气,但主要看你自己了。到了上海,就得把自己看作一个彻底的生意人,做什么都得为自己的切身利益着想。能赚着钱就是成功,这是海建的话。不过,我也不赞成不择手段。”

    随后把真正的想法告诉了小表叔。超华听了,心已热起来了;望望妻子,她也兴冲冲地一脸喜色,想她的心里一定还存着替前夫报仇的事儿。这肯定是个赚大钱的好机会了。超华问星子:

    “不会像开门市部的那样,一个个垮掉吧?”

    “您还不太了解,开门市部,做的就是黑市交易,搞国税的门儿,这个又不同了。不存在犯法的因素。以后您自然明白了。”

    “本钱太大吧?”周洁琼问,她把两三万块钱的存款都交给丈夫保管着,加上他的近两万块钱,又有他放出去的近三万块钱的账,约合八万块钱;听说开码头少不得四、五十万,这么大的本钱,赚起钱来,当然也是不得了的。

    她担心需要借贷做生意,要是垮了,连利息都还不起。这时的贷款利息简直吓得死人。要是借高利贷去做生意,不赚就是赔了。

    星子有钱。林海建更有钱。本钱之虑终算是没了。周洁琼和金超华夫妇满心欢喜地留星子吃了晚饭再回去。星子不想推却了他们的心意,留下吃饭了,又与金超华聊了许多生意场上的事,摸黑才回家来。

    到了家门口,远远却似乎看见门前徘徊着一个人影。大门关着,路灯没亮。借着月光,看得出是个女人。星子以为是小娜,便喊:

    “小娜,是在等我回家吧?是不是谈好了?”

    黑影立住了,没有反应。星子近了几步,发现竟是莘夕。他的心沉了下去。他希望不如所料。

    莘儿由星子已看到了更多,至少比她呆在大门前半个小时所听到的内容多到多。她凝视着星子,似乎沉默过久的声音沙哑地撕裂了一下,像令人震颤的断帛之音。

    “是不是都知道了?”

    星子不自觉地点点头。

    “都知道了吗?”她又问,语气既呆傻,又索漠。

    星子想了想,说:“也许猜到了吧。”

    “果然是我们家的风格!”她低低唉叹着,掉头仰望天空;她看见了月亮,也看见了些微个星斗的烁动。“大家都在鄙弃琐碎,躲避繁杂,逃脱罪责!这是没有错的。错在我,我抱定错了看这个世界的眼光。我的所有感觉、愿望、行动,统统的,全部都是错误!我感到无限痛苦的原因是什么?——我失败了!失败就是错误!所以我没有资格怪任何人,除了我自己。”

    “大家不是在躲避你的事儿,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帮你解决。”星子的确是这样认为的。

    “我虽然不在乎——”她的心猛地一闪痛,“我觉得,你们至少应该表现出一点儿愤怒来,可是,哼——”

    “我们有过愤怒,但愤怒又怎样?”

    “多少能给你们脸上添点儿光彩吧?你们的迟钝反应给了人家怎样的感觉?又给了我怎样的感觉?居然像个英雄一样地傲慢!那个无耻的女人帮他燃起了尊严的虚妄火焰;而你,可不正是替他无言地加以袒护、包容了吗?更为可笑的是,两个帮他形成威风八面的气概的人,曾有过多么微妙的关系啊!”她冷笑起来,转而冷笑变作呜咽。“彻底脱离了!看不见希望!未来充满黑暗!”

    “你真的决定跟他脱离关系了吗?”

    “也许是和每一个人脱离关系!”

    “你们是不是已经离了?”

    “他是条癞皮狗!他是条毒水蛭!我永远甩不掉他——只有一种办法。我感觉到我就要甩掉他了!”她喃喃说着,眼里泛起恶毒的火焰,旋而熄灭在夜气中。

    星子并不敢确信她的这些话,因为她说些语无伦次的胡话是正常的。不过,他由她的话里多少听出点事态的经过与发展,他想像得到薛平对姐姐的态度如何牵涉到了恶劣,因为他从沈美娟那儿得了了不可能从妻子这里得到的许多东西,尤其是一个男人的可怕而且自私的尊严。莘夕会不假思索地触怒一匹复苏的野狼。

    “这么说——”星子沉吟了,轻轻地说,“一切都会过去的,你不要尽往坏处想。就在这儿住几天。薛平一定会来认错的,我们再和他谈谈。他不来,我们也不会让你回去。”

    “我虽然有余地可退,但谁来我也不会退了。”她有点晕头转向,“我对自己发过誓,从发誓的一刹那,我已经永别了那个地狱!我以为等待我的会是一条直达天堂的道路!没有!我欺骗了我自己。我像个失忆的人,突然间丢掉了所有好的坏的思想的内容。我不知道是不是更轻松了,只感到自己成了一纸飞灰,在空气中飘荡!我曾经多么地自信!我怎么一点儿也没怀疑过那种幸福的虚幻性?就像我曾经过度自信我的才华始终不会被埋没一样。一位编辑的冷嘲热讽熄灭了我的热望,但总算给了我别一种值得安慰的美好的情怀;一个自己所爱的人的失望的妥协再一次熄灭了我的梦想。我永远也不会重新燃起它了!我把自己推上了一条凌空绝道!只要我愿意,我会胡乱踏下一脚的。我控制得了自己的思想。谁说一步不能走错?都是屁话!我,怎样都无所谓了。——我相信那个童话了,真是幼稚!我以为自己是白天鹅,但充其量我也不过是一只丑小鸭!我的心是个可憎的骗子,把我从一个地狱骗到了另一个地狱。我得见的天堂不过是受骗途中浮现的海市蜃楼的影像罢了!我实在是个大傻瓜!过高估计了自己的判断能力,也过高评价了自己的魅力!”她望着星子一笑,露出一轮白牙;星子看见她的双眼中各有一点月亮的皎洁的影子。“怪不了谁。其实都是符合逻辑的,合情合理。谁会在无望中等待一个本就不当属于他的人?他应该有自己的新生活,那也正是我曾希望的。如果只能有一种选择,那么我宁愿放弃,只要他能好好地过下去。我知道,我的坚持不会不值分文,但既然他已经有了那种打算,我再去打破他的生活的和谐,不是太麻木残忍了吗?别人能给他的也许比我所能给他的更多,更有保障。他会幸福的,这就够了。而我——我是过不上幸福生活的,也许从来就没有真正渴求过,所以不必刻意强求。别人的幸福不也是幸福吗?我的幸福可能就是破坏!我不容许自己再去破坏什么了。我也不会再对这个家造成任何情绪上的破坏。我会自己去面对的。”

    星子听见她的声音在颤抖,想她是过于激动了,就拉住她的手,要她进屋休息着再说。她的手又干又烫,把星子吓了跳。他叫了两声妈妈,就扶了莘夕往家走。莘夕指了指右侧的水泥地上,说:

    “我的包。”再说不出什么话来,也多半不愿再说什么了。

    桂华开了门,正在询问星子,一见他扶着莘夕,一手还拎着只大包,吃了一惊,忙将莘夕扶过来,问道:

    “怎么啦?是不是和薛平闹了的?”

    再挥手探了探莘夕的面额,发着烧,桂华仔细看姑娘的脸,气色涩滞,如重病了一般:两颊全无血色,双目尽为乌痕,唇吐三分怨气,眼锁七重哀情。桂华不见则已,一见不由得抱着莘夕痛哭起来。

    易长征关了电视,也出来了,见那母女两个的模样,不好插言。况且,他的特征从来就是沉默不语,足以给人造成多种误觉。星子忍着眼泪,放好行李就挨着爸爸坐下,也不言语。莘夕却是悲从中来,一任眼泪肆溢,却并不哭出声来,呆呆地望着妈妈,脑子里可什么也记不起来了,一片空茫茫。桂华也想这是夜深人静,不宜纵哭,只好收敛起悲伤疼惜的感情,哽咽着规劝女儿一些话。她单以为莘夕和薛平闹了,跑来娘家消散消散,哪料得莘夕这一出来就不会再返回去了呢?也就只说了些劝戒的话,还要莘夕谅解薛平,从此对他好一些的。意思自然是以为她终是要回去的。易长征向来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喜欢随别人说些现成的死话,重复带罗嗦,也“教育”了莘夕好几句。

    莘夕一起积在心里,索性死了一点余望。

    她发现云峰已经远离了她以后,唯一的希望就是柳西能收留她。她本觉得这是不成问题的,结果这仍然成了问题。她想:尽管爸爸妈妈可能是无意,但谁能肯定他们就绝对不是处心积虑的呢?我是个不受欢迎的角色,特别在这个家里。我也确实给他们造成过不少麻烦事儿,然而他们又给了我什么?明天,明天,我要去哪里?她惶惑地望了一眼爸爸。易长征埋头吸着烟,心烦意乱的样子,并不望她。星子盯着一条桌腿发着愣。莘夕只有想明天的事儿了。但目前,她需要的是药、水和睡眠。

    桂华在星子的示意下,把莘夕扶到小娜的床上躺下,服侍她喝了热茶,才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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