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游,到郊野休闲以散心健体。俗也称“踏青游百病”。
陆九渊小时候就喜欢和兄弟姊妹去野外郊游,当然,还有吟诗作对。
陆九渊很小就写出了有名的郊游诗,更重要的是他在踏青的时候悟出了“心游”。
陆九渊十五岁那年结束了疏山寺读书生涯,回到青田陆家老屋。
正满髫龄的子静,身体瘦弱,手足未尝温暖,但出落得雅气,山川钟秀,玉树临风,谁见了也夸赞:陆家小相公眉宇间有股灵气,相貌出众。
初夏的一天,丽日当空,惠风和畅。
道卿先生倡议郊游,留子思、子仪看家。他带子昭、子美、子寿和子静以及小字辈焕之行之等,披起斗篷、穿上草鞋、肩扛小锄、手捏锦囊扛着野餐食盒,兴致勃勃地向道义峰进发。
中国人喜欢郊游。郊游又叫郊行、踏青。
时间不一:初春正二月,暮春三月清明节,四月初夏季节,都是郊游的好天气。
唐人有诗“江边踏青罢,回首见旌旗。(杜甫)
“两岸山花似雪开,家家春酒满银杯。昭君坊中多女伴,永安宫外踏青来。”(刘禹锡)“
踏青会散欲归时,金车久立频催上。收裙整髻故迟迟,两点深心各惆怅。”(韩偓)
到了宋朝,唐风未改。苏东坡的弟弟子由(苏辙)就有《踏青诗):“江上冰消岸草青,三三五五踏青行。浮桥汶水不胜重,野店压糟无复清。松下寒花初破萼,谷中幽鸟渐嘤鸣。洞门泉脉龙睛动,观里丹池鸭舌生。
陆家的郊游,有点别致:山区春天多雨,山路崎岖,何况攀登的是道义峰,因此女眷不参加。
道义峰一在青田陆家前南面。这个山峰离村庄不远,一条石磴路可登绝顶,仅有一里许。上得山头,风景绝佳。那云林白马峰文笔峰、禅师峰、四官山等,层峦叠翠,尽收眼底。山上有草庐可以歇息、打尖、优游、吟诗、弹琴作歌……陆九韶经常上山,与诸兄弟聚会讲学、静坐、与宇宙对话。
陆家老屋的道卿先生带着儿孙们去踏青了!青田里人也都各走各的山头,一时间,静谧的山谷里喧闹起来。
道卿先生一行穿过田坂,一路玩赏山野美景。村头,长满羽状复花的槐树浓荫匝地;淡黄的枣花正吐着清香;蝉声间歇嘶鸣着单调而又令人暖洋洋的曲子。远近山麓,佳木繁茂,流碧泻翠。官庄和民庄的田垅上,摇曳着荞麦和油绿的早禾。天上白云飘荡,溪里鱼儿唼喋,鸡啼犬吠,鸟语花香…一切都是如此安详,美好,各得其所陆家老屋郊游的人们心头正热,一路撒下串串的笑声谑浪。孩子们更是初生牛犊,下地马驹,蹦跳得欢;爬山也嘻笑、顽皮,就像春天一样闹热。
唯有陆子静独个儿走在后面,思绪犹如醴泉奔涌。
这里的春天是明媚的,鞑子兵侵犯的北国呢?春天是苦涩的。郊游的人是快乐的,做了“人质”的官家人是愁绝的,受害的小百姓更是惶惶不可终日。这里的春天太平景象是不会长久的。人和鱼儿、鸟儿以及山川草木不同,对春天的感受也各不同。这是因为人人都有一颗天赐的“心”。孔子曰:“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说的就是“人心”。抓住它,就存在;放弃他,就失落。仿佛进进出出出出进进无有定时,也不知道故乡在哪里,何去何从?如果每个人都保持善良的“本心”,与天地日月四时八节一样,安定祥和,生生不息,那该多美好!
但是,人的心有阴面一自私、嫉妒、占有、掠杀、残酷和拼杀一这叫做“恶心”。它会扼杀春天,残害一个人,破坏一个社会,毁灭一个国家,甚至一个世界…
关心弟弟的六九哥看见子静又在发呆,忙说:“老六,走呀,你在想什么?”
子静道:“你们在郊游,我在心游!”九韶笑了:“心游”是庄子说的话。对我讲可以,千万不要对父亲讲。”子静默然。到了道义峰的山顶,果然好风光。雾气刚刚被温煦的阳光撕碎,山河一片璀灿!那万山丛中的山村剪影热气腾腾,声浪隐隐。人们又是跳又是叫,心旷神怡,仿佛“春梦婆”降临在青田上空…道卿先生发话了:“如此美景,不可无诗。
我出一个《郊游》题,你们兄弟各吟一首。诗中不能有郊游二字,自己最近在干什么就写什么,但要有郊游的意思在内。
九皋九韶九龄九渊等兄弟甚是高兴,多年来饱读诗书,今日“踏青”谁不想在父亲面前露一手?各自遵命把手伸进了韵牌匣子…道卿先生说:“子静,对你要求特严。看你在疏山寺读书有无长进?诗言志,诗中要有个志字,又要暗用春游踏青的典故。”子静说:“父亲放心,我来试试。”他的手伸进了韵牌盒子,抽韵脚是“偕”字,偕属“九佳”,只有55字供选用,可谓险韵。
宋人知唐诗,既有唐风余韵也想超越。
宋诗,除了佳作,多带书卷气,以典故入诗,以议论入诗,破坏了诗味,大都缺少唐人那阔大气象和开朗俊健风格。看那陆氏兄弟,有的精心摹景,想把山光水色全摄入自己的诗中;有的搜索枯肠,追求奇句以求一鸣惊人;有的刻意求工,为稳一字在苦苦推敲;有的堆金级玉,有心词章华美。散步的,沉吟的,击体的他们都沉浸在苦苦追寻的诗境中。
陆子静第一个交卷。
陆贺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首五律:
讲习岂无乐,钻磨未有涯。
书非贵口诵,学必到心斋。
酒可陶吾性,诗堪述所怀。
言曾点志,吾得与之偕。
诗,写得不错。虽说还嫩了点,总算符合道卿先生的要求:结合自己的践履,点题含而不露。
“曾点志”用得太好了!曾点,即曾。曾参的父亲。孔子问“志”,只有曾点回答得最合先生心意。暮春三月,穿着春服,到野外去。
五六个成年人,带着六七个儿童,在沂水里洗澡,舞雩台上吹吹风…怎么能用“心斋”这个词汇呢?胡陆贺很生气,板着脸,不声不响,将诗笺传阅。大家心里称赞子静的诗才,一看道卿先生的脸色,又不吭声了。
陆九韶拉着弟弟说:“老六,你的诗颇佳!可惜你用上庄周的《人间世》了!要知道,庄子的心斋,也不是处世的良方。在战乱时代,社会险恶,血淋淋的人吃人,惨不忍睹。《人间世》主要论述人际关系的复杂性,纷争纠葛,要懂得处人和自处之道……
子静说:“我正是借用的。现在是乱世,光读死书,不懂心斋是不行的…
子美说:“父亲不高兴呀……”
正要说下去,十一岁的行之吵着要吃野餐。陆贺喝道:“子美,你带他俩去玩,不许胡闹!
陆九韶忙带着侄儿焕之、行之到别处去玩了。
陆贺心气稍平。他是独尊儒术的,最忌异端,要求儿孙极严。他说:“子静,你过来。……你的诗写得不错,本来可以夺冠,但用词不当。”
子静说:“请父亲指教。
陆贺说:“心斋一词,原出《庄子—人间世)。儒生吟诗怎么能乱用道教的《南华经》呢?”
子静说:“那是夫子说的话。
陆贺说:“你错了。诸子百家没有不假托夫子之言的。
子静说:“心斋一词无有不妥处。孟子的“四端说的也是人心。唯道集虚。做学问,治天下如能到达人心,不是很好吗?”
陆贺严肃地说:“胡扯。场屋之文,最忌乱用词汇。儒学是排斥异端的,还是不用‘心斋这个词汇为好!”
子静说:“历史上不少儒生的文章诗赋中都用过庄子的语言。”陆贺说:“你举个例子看看。
子静说:“父亲赐我的名字叫九渊,这是贾谊《吊屈原赋》中的词汇。
我认为:贾谊先生就是吸取了《南华经》的文学语言写的。因为庄子在《列御冠》中也说过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
道卿先生又惊又喜,尴尬地笑了。
他觉得儿子记忆力惊人,从小就有辩才……他拉紧子静的手,觉得小手掌心冰凉冰凉的,怜惜地说:“好,算了吧。大家应该吃野餐了!”
你看,古时候的大师也是很有文艺范,文思泉涌处,该到饭点,吃好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