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琐记(尾声)

11月2日星期五,重庆,晴

那天早上,并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能见到雨师的我,照旧早早起床,吃过姑姑做的丰盛早餐,准备收拾东西出门,有了前一天的经验,决定不带相机也不带包了,轻装上阵,但看到放在枕边的那本《落花时节又逢君—诗词中的人间冷暖》,我还是犹豫了一下,当初带过来原本是想让雨师签名的,可一想这些天雨师不知道签了多少本书,心下便有些不忍,总觉得多这一本都不忍心让她再辛苦,于是最后,还是把拿起来的书又放下了,只带了一个装手机的小包便出了门。

路上给雨师发消息,得知雨师已经退了房,正在去某小学的路上堵着。早上的时间还是蛮紧张的,想想左右下午送机是一定能见到雨师的,索性我也就直接放弃去听在小学的讲座了,决定直接去下午最后一场的第三十中,好在这所学校附近就是重庆的两路口,比邻重庆老火车站,算是一个重要的交通枢纽,一个极热闹的所在。我就在两路口附近瞎逛了一早上,略微体验了一下重庆的市井生活,还因为走错了路而坐了两遍警察叔叔强烈推荐的皇冠大扶梯,不知不觉,时间倒也很快打发了。


皇冠大扶梯
位于地下的两路口市场
隐藏在现代化建筑中的山城旧迹

后来,雨师给我发了她中午临时休息的酒店地址,就在解放碑,离学校也就四公里,重庆美术馆也在那儿。下午的活动四点钟开始,雨师一行可以三点半再出发,雨师难得中午可以多休息一下。

去酒店见到雨师后,我又继续蹭雨师的车来到了我逛了一早上已经无比熟悉的两路口,一路上我突然发现雨师的状态有点奇怪,似乎还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一会儿询问学校的场地是室内还是室外,一会儿询问如果是室外的话能不能放PPT,一会儿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和我说,让我别去听讲座了,去看美术馆吧,而当时的我完全被自私的欲望支配,完全没有体谅到雨师的心思,这最后一场了,哪里还有不去的道理!

四公里的路程自然很快就开到了,由于学校门口的长江一路中间有隔离带,如果调头到马路对面要走很远,所以下车后还需要步行过一个人行天桥,再走一段路才能到的建在半山腰上,大门小到不仔细看很容易就错过去的重庆第三十中。一路上我走在雨师的身边,前后也都有工作人员不时和雨师说些什么,雨师也都照常回应,但我能很明显地感觉到,雨师继续着在我看来仿佛“灵魂出窍”的状态,我还从来没见过雨师这样,也有点不知所措,气氛一度有些凝滞,我想说些什么调节一下,又怕雨师马上就要上台了,脑海中或许在“备课”,我说话会打断雨师的思路。好在很快都走到了学校,时间还没到,负责接待的老师把我们带到了一间办公室休息,出版社的工作人员也早早等在了那里,雨师一来便询问现场的情况,后来我们被告知,原本一个年级的学生变成了除了高三和初三其他四个年级的学生都要参加,这是他们的语文老师强烈要求的结果,不得已,室内改成了室外,雨师又要在操场上扯着嗓子喊了,好在这所学校的设备还算齐备,操场也有大屏幕供雨师放PPT。

其间不时有包括校长在内的老师进来,雨师一一打过招呼,依然保持着一个高知女性应有的优雅与学养,举手投足之间,我又看到了自己未来想要成为的样子。

后来不知怎么了,大家都出去了,办公室里只剩下雨师和我,还有另外一个出版社女老师,雨师坐在沙发上,我和那个女老师则是隔很远站着,看得出来,雨师依然有些“不安”,不时喝一口自带的水,虽然我不知道,这“不安”到底来自何处。后来我终于忍不住问雨师,是不是上台之前也会紧张,雨师说不是紧张,是不想讲重复的东西,每次都想给孩子们讲点不一样的。当时的我似懂非懂,也没再多问。

再后来空气一度变得非常宁静,大家都不说话。只是没过多久,这份宁静就被一个“不速之客”打断了。一个女学生突然跑进办公室,道了一声老师好,便说要借凳子,问办公室有没有多余的凳子可以让她拿走,大约是要拿到操场听雨师讲座用的吧。只可惜我们三个都不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环顾了一下四周,似乎也没看到她想要的凳子,女孩儿好像也赶时间,看了一眼确实没有,很快便离开了。女孩儿前脚刚踏出门,我后脚就忍不住吐槽了一句:“竟然没认出杨雨老师,差评!”,说完看到雨师和另一个老师都笑得很尴尬,我这才意识到,我好像说错话了,瞬间在内心狠狠扇了自己几下,扇自己的同时,又真心觉得有些失落,怎么会没有认出来呢?应该认出来的啊!那种感觉和之前雨师带女儿在上海书展时没人认出来的失落如出一辙,雨师倒没什么,我却反应很大,以至于大脑瞬间掉线。

但是!之后我再回想这一段,发现完全可能存在另一种真相,那就是,那位女同学根本就是故意“闯”进来的,你想想看,就算一会儿能听到雨师的讲座,那也是一个台上一个台下,相隔那么远,要想看清楚脸可能都很困难,但现在若是知道雨师就在教室旁边的办公室里坐着,想不想去看看?当然想啊!于是其中一个胆子大一些的女孩儿就找了一个拙劣的借口“闯”进来了,真的是拙劣的借口,那种学生坐的小板凳,上哪儿找也不应该找到老师的办公室吧…结果一进门,见到真人,一下就怂了,没敢认,想想近距离看一眼也很知足了,便又匆匆走了,嗯,这应该才是整件事情的真相,如果我是她,也会这么做的!她不是没认出雨师,而是特特地来看雨师的!想到这里,我的内心终于舒服了一点,彻底释怀了那天由我一手制造的尴尬。

操场上同学们准备好之后,雨师终于准备上场了,我跟在雨师后面从办公室走到操场,还没有上台时,早已有无数双好奇又兴奋的目光投向我们,因为我也是第一次听雨师的现场,内心或许比那些孩子更加兴奋,只是我比他们更大,知道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一路都装出一副很淡定的样子,而除了之前一起吃过饭的那几位工作人员,没有人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雨师的身边。

大屏幕上放了一张雨师的照片和介绍,穿着校服的小主持人说完过场词后,雨师在掌声中上了台,还未言一语,一个大于九十度的鞠躬已经尽显雨师的礼仪和真诚,而拿起话筒走上讲台的雨师,更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一扫之前的疲惫与“不安”,立刻容光焕发,精神百倍地开始了讲座,从苏轼《定风波》此心安处是吾乡的豁达人生智慧,讲到温庭筠《望江南》简单字句当中所蕴含的丰富情感内核,不难发现,只要是站在学生面前,只要是和雨师最热爱的那些诗人,词人在一起,雨师仿佛总有用不完的精力,抒发不尽的热情,而站在台下的我,也很快被这种热情带动,沉浸在因雨师动人的声音而重现的诗意时代,全然忘记了小伙伴交代的拍照任务。

比起在大学讲课,给中小学的孩子讲课的雨师会更照顾孩子们的情绪,语言会更加简洁幽默,更贴近他们的生活日常,通过互动来调动气氛的环节也会更多,虽然也会遇到类似孩子们背不出那首没学过的《定风波》的小尴尬,亦或是讲着讲着画风清奇的上课铃声突然想起,打断了讲座,雨师都能用可爱幽默的语言一一化解,如此稳健的台风,让我打心眼里认为,雨师或许就是为讲台而生的。

彼时,时间已近黄昏,雨师的身后便是逐渐西沉的太阳,有那么一瞬,我仿佛看到雨师披着一身夕照,闪闪发光,而雨师那纤细但极富能量的声音好似翻越了操场的围墙,随着墙外同样洒满了金色阳光的长江水一起,承载着中华的文脉,默默东流,源远流长。


雨师全程穿着高跟鞋
在现场的我也要盗别人的通稿图(´Д(︶︹︺)


不能听讲座只有在楼上偷听的高三学生
学校外的长江

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因为雨师晚上要赶航班,讲完还要留一点时间给孩子们签书,所以完全没有留给雨师“拖堂”的机会,眼看着时间就要到了,但雨师好像并没有要结束的样子,出版社的一位工作人员(之前并不认识)有点着急了,便跑来问我雨师大概还有多久能结束,我当时内心OS:大哥,我也是第一次听,我怎么知道雨师什么时候能结束啊?!心里虽然很懵逼,但表面上我还是装出一副非常了解状况的样子,从容地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煞有介事地回答人家说可能还有十分钟左右吧,结果没有两分钟雨师突然就结束了,真是啪啪打脸,我还自我圆场说,可能是雨师看到了台下工作人员暗示时间到了,才匆匆结尾了。这让我想起之前校长还过来找我聊天,具体说的啥我也忘了,总之我也是装出一副假老练的样子,强行尬聊,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甭管遇到什么场合什么人,都敢不知轻重地瞎侃,还真是有些后怕。

讲座结束后,雨师一一给孩子们签书,全程穿着高跟鞋讲课的雨师,终于有机会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了,但还是要强打起精神对每一个孩子点头微笑,回应每一个孩子真诚的问候,而每签一本书,就像是播下了一粒种子,在未来的某个时刻,这些种子中的一部分或许就以各种各样的形式被唤醒,逐渐生根发芽,乃至长成参天大树,成为传承中华文明的中流砥柱,到那时我们或许就会听到这样的故事:中学时偶然听到杨雨老师的一堂关于古典诗词的讲座,还得到了一本签名书,受益匪浅,从此开始关注到中国的诗词文化,那是我走到今天的起点,深刻地影响了我今后的每一步,而那本书我也一直珍藏到了今天……


签完书我们便马不停蹄地赶往机场,在车上,依然能明显感受到雨师的疲惫,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一言不发,呆呆地看向窗外,放空自己,获得片刻地休息。可是无奈何,我这个不懂事的小屁孩还坐在车上,总要问些奇奇怪怪地问题,雨师不得已还要应付我的问题。印象比较深的,是我借由雨师讲到的苏东坡一生遭遇很多坎坷但依然积极豁达这一点,问了雨师一个问题:“您觉得到目前为止,您一生中遇到过最大的挫折是什么?”我之所以会问这个问题,是因为前段时间我想写一篇文章,标题为《我所认识的杨雨老师》,可梳理完我所知道的杨雨老师过去的履历,我发现我写不下去了,为啥呢?因为雨师的人生看起来真的是太顺了,简直就跟开了外挂一般,这和我从小到大看到的名人故事严重不符,我心下想着,不应该啊,难道每一个拥有成功人生的杰出人士,不都是历经坎坷,一路风雨兼程之后,才能看见彩虹的吗?抱着这样的故事模板,我猜测雨师一定经历过很多人们不知道的坎坷,于是乎,一有机会,我就问出了这个困扰我多时的问题。

结果,雨师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回答我:“没有”,excuse me?没有?!紧接着,雨师给这个答案做了一番注解,大意就是不是每个人都会像苏轼那般经历很多大风大浪最后留名青史,更多的人都是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而自己也就是个普通人,能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就很好了。

普通人,平平淡淡,雨师的这一番话,不禁让我想起《平凡之路》中的那几句歌词:“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我曾经拥有这的一切,转眼都飘散如烟;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那一刻,我决定暂时放弃写那篇文章,因为那时的我发现,我根本不了解雨师。

遇到雨师之后,我常常在想,为什么自己没能早生20年,和雨师成为同龄人。依稀记得在车上的时候,我很感慨地说过一句:“想想人世间也真是奇妙,雨师二十岁已经初露锋芒之时,我还只是一个卵细胞,而今天我们却坐在一辆车上对话”,不想一句话逗笑了全车的人,却没有逗笑我自己,我清楚地知道,对话不等于交流,即便是在同一辆车上,但我们之间的距离,又何止二十年那么简单。

这个话题有些伤感啊,不提也罢,收。

原本觉得很远的机场在老司机的驾驶下很快也就到了,时间尚早,我们要送雨师进候机大厅,被雨师坚决拒绝,我下了车,本想耍赖留下,结果一个没留神,就被雨师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叮当之势又塞回了车里,真的是被“塞”回去的,雨师不愧是有练武的底子……

其实我心里也明白,一天下来,这是雨师难得的一会儿独处的时光,又怎么会强求。

因为姑姑家就在空港,离机场不远,所以我和其他工作人员仍旧一路回去,在路上,雨师不在,我便成了他们采访的对象,从如何知道雨师,到为什么喜欢雨师,再到如何结识到雨师,我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一路,最后临走前,其中一位小哥哥还送了我一套限量版的书签,并告诉我说没有多少份了,特意找人设计的,我连声道谢的同时,告诉他这样的书签我也可以做(和雨师有关的是,我总觉得义不容辞),他回说好啊,以后有机会可以找我,我很开心,主动加了微信,认识雨师之后还发现一件事,脸皮变厚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晚上十点四十左右,雨师给我发微信说她安全到家了,我心里明白,这样简单的一句交代,就是周到,就是体贴,雨师知道我在牵挂什么。

我以为这就是结束了,没想到前两天,还发生了一点小后续,当初加了微信的那个小哥哥突然联系我说,整理相机时发现了我的一张照片(一路上是他负责拍摄工作),问问我要不要,当然要啊!一路上我都没拍几张照,不知怎么的,全程压根没想到要和雨师合张影留个纪念啥的,这张照片虽然没有雨师,但于我而言,是很珍贵的纪念,再次谢谢涛仔小哥哥给我的书签和这张照片。


终于写完啦~结尾还是改改那句话吧,惟愿他日再相见,正是人间微雨落花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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