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美人江山

文/锦瑟九十九原创

声明:本文在签约文小说‖惑君心基础上进行完善,原文三千多字,两文皆为原创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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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这大庆朝最冷心冷性的女子当属如今皇帝李文治的宠妃苏如烟。

明眼人都知道,皇帝为她做了那么多事,她不知道感激也就罢了,如今皇帝被刺,命在旦夕,近侍苏青前来传话说皇帝想看她一眼,没想她听完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当真是凉薄透顶。

苏如烟是皇帝从民间带回来的女子,彼时女子已有三月身孕,皇帝向慕太后一口咬定孩子就是自己的龙种,慕太后也无可奈何,只得任由皇帝把她收入后宫,看着他如珠似宝的宠着。

几个月后孩子降生,没想却是个死胎,苏如烟哭得死去活来,宫人私下都说皇帝阴郁的脸一下子明朗了许多。

苏如烟的孩子夭折了,皇帝兴许是为了安慰她,封她做了贵妃。

在没有皇后的后宫里,贵妃已经是如同皇后般的存在了,只是这苏贵妃却不领情,她不但对身边的人冷冷的,就连对皇帝也依旧是冷冷的。

1.

皇帝李文治再次遇到苏如烟的时候,苏如烟正在百草轩做义诊。

女子小小的脸儿白里透红,一双明亮的眼睛扑闪着,长长的睫羽随着眼皮轻轻颤动,素白的纤手搭在一位老妪的手腕上,细细为她诊脉。

须臾,她松开了手指,面色柔和地对眼前衣衫褴褛的老妪道:“李嬷嬷,您不要着急,您这病是焦躁上火所致,不是什么大病,完全可以治好,您且放宽心,我开几副药给您,您吃完应该就好了。”

老妪面色一松,复又讪讪道:“苏大夫,您真是个好人,只是这药费……”

苏如烟微笑道:“您不要担心,这药不要钱,都是我得空去山上采的,您拿去用就好。”

女子边说边转身进了里屋,只一会功夫,便拿出几包灰纸包着的药材,她麻利地拿起一根细绳,上下穿插几下,将药包捆好,这才小心地递给老妪,老妪接过药千恩万谢地走了。

女子看着老妪的背影,轻轻舒了口气,顺手端起桌上的茶杯,微微抿了一口已凉了多时的茶水。

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道:“苏姐姐,苏姐姐,我娘,我娘快生了,你快去,快去,帮帮她吧。”

小女孩因为跑得急,满脸通红,一双破鞋上满是灰尘。

苏如烟看着小女孩红扑扑的小脸道:“小玲子,你不要着急,等姐姐收拾下东西,马上就随你前去。”

妇人生子,自然是头等大事,搞不好很可能会一尸两命,苏如烟连忙进屋将药箱背了出来,对还在等待义诊的几位客人道了句抱歉,背着药箱就跟孩子走了。

直到天黑的时候,苏如烟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百草轩。

百草轩门口还有位客人在等着苏如烟。

只见他凤眸含笑,形容俊朗,不是微服私访的当朝皇帝李文治又是谁呢?

待苏如烟看清楚客人后,惊喜道:“小六子,你怎么才来?你什么时候到的京城?怎么现在才来找我?”

李文治面上虽有些尴尬,但还是高兴道:“和你分开后我就往京城走,谁知路上遇到了些状况,本来想尽快和你联系的,哪知这一耽搁就是好几年,等我安定下来后来就到处打听你的下落,近日才打听到你在这儿。”

看这李文治小儿女情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金銮殿上雄姿英发帝王的气势。

前些年兵荒马乱,乱世之下百姓的生存本就艰难,能够活着再次相遇,苏如烟已经很开心了,她也未与他多做计较,只是打开了百草轩的门,把李文治让了进去。

百草轩其实是间很小的药铺,光店面就占了一大半。

店面后便是苏如烟居住的地方,虽然简陋,但却被打理得很齐整。

所有的东西都放得整整齐齐的,一看就知道这屋子的主人对这个小家很是上心。

李文治的目光一一扫过小屋,似乎想从这里探寻到主人的生活过往。

当他的目光落在挂在墙角的青布男褂时,面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一种从未有过的焦虑划过心头,他很想开口问:如烟,这是谁的衣服?

只是话临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他在怕,怕那个答案让他接受不了。

一杯热茶放在了他的面前,苏如烟笑着道:“家里没有什么好东西,这茶是客人前阵子送来的雨前龙井,我尝着味道不错,没舍得喝,就连阡陌哥也没舍得给他……”

他注意到苏如烟在说阡陌哥的时候,眼里闪着柔和的光芒,心下便微微一沉。

“阡陌哥?他是谁?”李文治强作镇定开口道。

短暂的沉默后,苏如烟开口了。

她红着脸道,“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来着,只是来了京城一直没遇到你……”

“阡陌哥他,是我的未婚夫……”

手里的茶杯散着氤氲的雾气,茶香袅袅,茶水虽入口清甜,李文治却只觉得异常苦涩。这些年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捏着杯子的手青筋暴起,他强作镇定道:“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苏如烟想了想道:“那年,我们分开后,我就和几个大杂院的小姐妹按照你留给的路线图往京城走,路上一开始很顺利,只是后来在快到京城的时候遇到了一些麻烦。

我们在路过麓山的时候,遇到了一伙土匪,那些土匪把我们抓了起来,所幸是他们并没有要我们的命,只是把我们羁押了起来。

本来我以为这辈子都回不来了呢,不想阡陌哥救了我……”,女子柔柔的声音在说到阡陌哥的时候带着低低的雀跃。

“你们还没成亲吧?”女子低低的雀跃,让李文治略感烦躁,他不想听到更多他们的故事,直接开口问道。

“恩,还没有,不过婚期已经定下来了,就在下个月初八。”

“那就好。”李文治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

“小六子,你到时候一定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呀,你知道的,我如今没有什么亲人……我和阡陌哥也经常提起你呢,如果没有你,那我可能也遇不到他……”

“好的,我知道了。”李文治不耐烦道。

苏如烟感觉到他有点不太高兴,便小心地换了个话题道:“小六子,你呢?你这些年有没有遇到称心的姑娘?”

“我……哦,我有啊”。

李文治似是没料到苏如烟会这么问,一时间竟有些紧张。

“那怎么样了?那姑娘知道吗?你们在一起了吗?”苏如烟接着问道。

李文治眸子里的光暗了暗,他看着苏如烟道:“我们还没有在一起,她,大概还不知道我喜欢她……”

苏如烟蹙眉道:“那你可得赶紧了。”

她隐隐觉得小六子的眼里有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或许这些年他的经历不太好吧。”苏如烟心里安慰自己道。

她起身给小六子把茶添满,很识趣地没有再问他这些年的“遭遇”。

李文治喝着苏如烟亲手添的茶,心里百感交集,这些年他想象过无数次他们重逢的样子,只是没想到,待到真重逢了,眼前的一切竟令他猝不及防。

2.

李文治和苏如烟五年前就认识了。

他们是在江南的永安城认识的,彼时他们一起住在那个大杂院里相依为命。

与许多城市的大杂院一样,那个大杂院里住着许多南来北往,走杂耍宝的贩夫走卒。

那时的李文治是一个被迫隐姓埋名流亡在外的皇子,最糟糕的是他和皇后交托守护他的人走散了。

十二岁的李文治一个人流落街头无家可归,夜里只能瑟缩在街头,迷迷糊糊睡去后,露水打湿了衣裳。

彼时正值初春,春寒料峭,夜露深重,第二天他竟然发起烧来。

浑浑噩噩中度过了一天,直到天黑时,他遇到了随着爷爷采药归来的苏如烟。

比他小一两岁的苏如烟自然会更关注同龄人一点。

她看着靠在墙角烧得小脸红彤彤的李文治,和爷爷道:“爷爷,救救小哥哥吧,他生病了。”

爷爷俯下身,摸了摸孩子滚烫的额头,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如烟啊,如今世道不好,我们眼下救了他,也无法保证他就能活过来啊。”

小女孩急了,扯着爷爷的袖子道:“爷爷,可是我们不救他,他就一定会死的,不是吗?”

老人看着一脸认真的小女孩,终是把烧得迷迷糊糊的孩子带回了“家”。

彼时他们还不知道,他们救的那个小男孩,将会在数年后成为这个天下的“主宰者”。

他们把他带回去的那个“家”,其实也就是永安城的那个大杂院,这是他们许多无家可归的人临时的“家”。

苏如烟的爷爷在大杂院里有很高威信,几乎那里所有的人都受过他们的恩惠。

平日里的感冒小伤都是找她爷爷帮忙医治,大杂院里的男女老幼一年到头根本不需要在外面就医。

李文治就这样进入了大杂院,成为了这个“家”的一份子。

当苏如烟问他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他想起了之前身边小太监的名字:小六子,于是苏如烟就成天小六子,小六子地叫他。

小六子在这里见到很多之前从来没见过的事。

譬如胸口碎大石,那么大的石头就这样放在一个活人的胸口,被人一锤子杂碎了,然而那个石头下面的人却毫发无损,他还见到了可以喷火的人,边喷火边变脸的那种,这些戏法直看得李文治目瞪口呆。

苏如烟每到这个时候就看着他咯咯地笑,他也看着苏如烟傻笑,亮晶晶的眸子就像暗夜里的星星,苏如烟觉得他的笑起来的眼睛很好看,于是一有空便去逗他。

那些变戏法,李文治看得时间就久了,也就习惯了。

苏如烟一直以为小六子是个孤儿,而她比小六子还好一点,虽然她父母早亡,但好歹还有个爷爷可以依靠,所以她一直对小六子很是关照,有了好吃的,每次都不忘分他一半。

第二年开春的时候,南方的康王叛变了,朝廷派了兵马镇压。

永安城的大街上满是衣衫褴褛的流民,偶尔还有饿死的尸首。

大杂院在一片兵荒马乱中,人也一天比一天少,看得出来,大家都慢慢想离开了。

苏如烟的爷爷老了,不能再奔波了,于是苏如烟便陪着爷爷,守在大杂院里,哪里也不去。

小六子见苏如烟不走,他便也哪里都不去。

直到有一天,康王叛军兵马横扫了大杂院所在的永安城,苏如烟的爷爷在兵荒马乱之际为保护苏如烟,不幸被乱马踩伤身亡。

苏如烟抱着爷爷的尸身哭了好久,后来在小六子和大杂院几个小伙伴的帮助下才安葬了爷爷。

此后,苏如烟也成了一个与小六子一样无家可归的孤儿。

小六子本来是要打算一直陪着苏如烟的,只是皇后派的人这时候已暗暗找到了他。

他不能和苏如烟一起回去了,想了许久,他决定和苏如烟约好一起回京,他费了很大劲才弄到了一张相对安全的去京城的线路图。

临分别时,他把大杂院的小伙伴们召集到一起,把线路图交给了苏如烟,经过他一阵声情并茂的演讲与鼓动,大家一致决定陪着苏如烟一同进京。

他们互相留了暗号,约好两年后在京城会合。

没想到这一年,却变成了五年。

计划一直都没有变化快,更何况他还肩负着谋天下这样的大事。

李文治在接下来的行程中,遇到诸多阻碍,有好几次陷入绝境,命悬一线。

昏迷不醒的时候,他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还没有见到如烟,他不能死,他不能违约。

无数个生死关头就这样被他一次次熬了过来。

待李文治这里一切尘埃落定,终于找到苏如烟的时候,她竟然马上就要嫁人了。

这对如今已是九五之尊的皇帝李文治来说未尝不是个严重的打击。

初始登上帝位的时候,他根基尚浅,因此不得不接受慕太后与大臣的建议,娶了几个妃子来平衡各方势力,而今他才堪堪站稳脚跟,便准备找回年少时那个心爱的女子封她为后,只是待他寻到她时,她却马上要成为别人的妻子。

这真是一件悲伤的事。

3.

苏如烟新婚前半个月,她的未婚夫陈阡陌死了,苏如烟哭得死去活来。

一个月后,苏如烟进宫了。

她一进宫,便被破例封了如贵人,还被赐居翊坤宫。

皇帝李文治对苏如烟很是宠爱,各种首饰、珠宝、美玉、名贵丝绸、茶叶可着劲往她那里送,可她就是开心不起来。

李文治也私下也和她好好聊过,但她一心认定是他害死了陈阡陌。

陈阡陌是个贩卖药材的生意人,在兵荒马乱年月里遇上了被匪徒羁押的苏如烟,可能是女子那双清澈的眸子打动了他,也可能是女子单薄的身段吸引了他,总之他救了她。

他们是风雨飘摇的乱世中巧遇的两叶浮萍,相依相偎,汲取着彼此的温暖,终于有一天,他们互许了终身。

本来他准备做完这单药材生意,便回去和苏如烟完婚,没想路上却被土匪劫了去,人财两空。

真凶很快被缉拿到了,被判了午门斩首。

但陈阡陌却是真的去了,天地悠悠,纵使苏如烟对他的思念再绵长却再也见不到他了。

得知昔日的小伙伴小六子竟然是如今的九五之尊后,苏如烟半天没缓过神来,直到她被接入宫里,封为了如贵人。

皇帝去如贵人那里,如贵人便去了御花园,皇帝跟着去了御花园,如贵人便又去了太液池,皇帝去了太液池,如贵人便又回了翊坤宫。

如贵人生病了,原只是染了风寒,皇帝却辍朝陪了她三日直到痊愈,后宫众多佳丽,从没有人见过皇帝对谁如此上心。

最夸张的是,这如贵人入宫没几天,便怀孕了。

皇帝的第一位后妃怀孕,这可是宫里天大的喜事。

皇帝第一时间把如贵人封了如妃,各种祝贺随之而来,当然一起前来的还有各种含沙射影的流言。

“听说如妃的肚子里的孩子已有三月之久……”

“嘘,你可别瞎说,这如妃才刚进宫,怎么能这么早就怀上龙种呢?”

“难道,这孩子,不是皇上的?”

……

类似的各种流言在宫里悄悄传开了。

流言自然也传到如妃的耳朵里了,她只是沉默着,没有对任何人做过任何辩解,然而皇上却坐不住了。

在他当着所有后妃的面,凌迟完一个散播流言的宫人后,流言方才止歇。

皇帝李文治当着合宫妃子的面的对慕太后发誓说这孩子是他和如妃的,他说他与如妃在宫外相识已久,早已有了夫妻之实。

慕太后审视的眸光落在苏如烟身上许久,微微点了点头。

夜里苏如烟第一次主动去立政殿找了小六子。

李文治见苏如烟来找他,当即便明白她是为何而来,他屏退了左右,只余他和苏如烟在殿中。

苏如烟看着李文治,道:“你愿意接受我和阡陌的孩子?”

李文治直看着苏如烟道:“小六子的命都是你给的,何况你还是他的心上人,给你安稳,护你周全,这不是他应该做的吗?”

他看着苏如烟平坦的小腹,牵起苏如烟柔若无骨的小手,温和道:“你要记着,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苏如烟面上如同覆了冬日的冰霜,她冷冷道:“那阡陌呢?他是谁杀的?”

李文治眸色暗了暗,想到后宫的那位女人,他摇头低低道:“如烟你要相信我,我安排了人去查,但所有的证据直指那一帮土匪……”

苏如烟嫌恶地甩掉他的手,冷笑道:“你是皇上,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李文治看着苏如烟,面带痛苦之色道:“如烟,是朕对不住你,在朕治理的江山之下,匪患猖獗,你放心,那个幕后真凶……”

李文治忽然想起什么一样,停住了。

苏如烟没有等来想要的答案,她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立政殿。

立政殿的这一幕,并没有逃过慕太后暗中安插的眼线。

李文治新帝登基,为巩固势力,慕太后为他纳了七八位女子,奈何他从来都没有碰过她们一次。

日子久了,什么流言都有,说皇帝那方面不行,那就给他送药去,可是若皇帝有龙阳之好,那该如何是好?

慕太后追查之下才知道,原来皇帝喜欢那年在永安城认识的小姑娘苏如烟。

慕太后暗自高兴,漏了苏如烟的线索给李文治,李文治知道后果然去见了苏如烟,只是那日他回来喝了许多酒。

慕太后也终于明白了,皇帝不是那方面不行,更不是有龙阳之好,他只是有洁癖,感情上的洁癖,而只有苏如烟才可以触动他内心深处的那根情弦。

李文治是她亲手培养出来的君王,是她大权在握的工具人,为了平息流言,她让苏如烟进宫伴驾。

只是没想到这工具人对苏如烟的感情超乎寻常,甚至已经怀疑到是慕太后动手杀了陈阡陌。

工具人表面上可以有喜欢的女人,但却不能有真爱,真爱会影响他的心智,进而影响到她对他的操控,所以他不能有她把握不住的东西,如果有,那也必须要去除掉。

寿康宫是这皇宫里最雍容华贵的宫殿,这是李文治登基后主张修建的。

慕太后此时正端着茶盏,靠在寿康宫偏殿的芙蓉榻上,她揭开茶盏,轻轻抿了口盏中的香茶,手上的金丝珐琅护甲轻轻碰了碰素白的盏身,发出细碎的声响。

李文治虽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但对她却是极其尊敬的,甚至还有点害怕。这些年她一个女人,于乱世中扶持流落在外的李文治登基,也是费了不少心思。

宫闱之中正大光明杀人的手段有很多,古往今来,不胜枚举,而魅惑君心便是最好的罪名。

比如:你苏如烟不在乎皇帝,有的是在乎皇帝的人。

既然苏如烟的存在已经证明了这皇帝原是爱女人的,那她的价值便也止步于此了。

万里河山,美人多娇,死了一个苏如烟,还会有新的美人出现,最重要的是她死了,那工具人便没了弱点,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慕太后召见了苏如烟。

一个白瓷瓶和一根白绫让苏如烟二选一,理由自然是莫须有的魅惑君心,罪该万死。

皇帝此时正在朝堂与众臣议事,听闻苏如烟被慕太后传去了寿康宫,喊了声:“退朝。”,便急急忙忙离开了,只剩下一群满脸迷茫不知所以的朝臣面面相觑。

李文治身着朝服急急火火地去了寿康宫,正看见苏如烟把白色瓷瓶的细颈送入口中。

他的心脏似乎被一只大手紧捏了一把,几乎就要破碎开来,随着皇帝的一声怒吼,苏如烟手中的瓷瓶应声碎裂在地。

御医在皇帝的怒骂声中战战兢兢,“如妃娘娘要是死了,我要你们阖家全部去给她陪葬!陪葬!”

慕太后气得双手发抖,直指着李文治道:“反了,反了!”

一队身着钢甲的护卫进来,换走了寿康宫的侍卫。

李文治冷笑着对慕太后道:“太后娘娘,你虽未生我,但于我却有教化之功,亦力保我登上大位,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往日我自敬你三分,任由你眼线遍布朝野,自你而出的政见,我亦未曾反对,只是如今,你动了不该动的人,逼得儿臣不得不如此,还请母后莫要怪罪!”

慕太后被软禁在了寿康宫。

苏如烟经过御医的全力救治,终是活了下来。

虽然她肚子里的孩子暂时保住了,但是到底能不能健康生下来,没有人可以保证,毕竟她是喝过一小口鹤顶红的,能捡回来一条命已是万幸。

翊坤宫的明哨暗哨一下子增加了好几个,皇帝也夜夜留宿其中,当然他们和以前一样,只是同屋却不同榻。

苏如烟知道,小六子是在保护他们母子俩。

太后突然被软禁,虽然李文治早有谋划,但碍于提前发动,许多布局尚不完善,朝廷明里暗里依然还有很多太后的爪牙。

苏如烟肚子里的孩子在六个月的时候早产了,孩子一出生便是个死胎,这让后宫的许多嫔妃松了一口气。

苏如烟虽然早有预料,但却依然哭得死去活来。

李文治扶着她柔弱的肩膀,哑声道:“如烟……”

苏如烟看着他,眼圈红红的道:“我定要害死阡陌和我孩儿的人付出代价!”

宫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挑拨帝妃关系的流言:如妃早产后,皇帝阴郁的脸,明朗了许多。

兴许是为了安慰如妃失子之痛,不几日,苏如烟便从如妃成了如贵妃,流言不攻而破。

皇帝亲手把皇后才能拥有的凤印亲自交到她手中道:“如烟,朕,朕的后宫,朕的家,此后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保管……”

苏如烟一双清亮的眸子,直视着李文治,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可以如此地信任她。

李文治对上她疑惑的眸色,轻轻地点了点头。

苏如烟想了想,遂接过凤印,低低道:“小六子,谢谢你的信任,你放心吧……”

4.

苏如烟偶尔也有被皇帝感动的时候。

譬如说,皇帝为了博她一笑,特意请了江南的杂耍班子来宫里表演。

这些难登上大雅之堂的班底,竟然要在皇宫内上演节目,这在朝堂上引起了不少反对的声音。

皇帝反驳道:朕与贵妃一起与民同乐,有何不可?

反对声渐歇,只留下整齐划一的一句:皇上英明。

苏如烟这这好不容易来得的一点感动,就像微风拂柳,在皇上英明声中,转瞬即逝。

其实她又何尝不知,小六子暗里是在向她示好,可她不是三岁小孩,怎么可能会因为区区一件小事就接受了他的示好呢?

如果说孩子的死,是她知晓的意外,但阡陌的死,却一直如鲠在喉,刺得她生疼,这让她一直无法和小六子亲近起来。

舞台上的杂耍艺人正表演着喷火节目,艺人戴着红色面具,口中呼啦喷出一股烈焰,周遭空气的温度急剧上升。

观众席上发出一阵惊叹。

艺人一挥手,脸面变成蓝色,嘴巴一张,一股比之前燃得还要猛烈的火苗便自他口中喷出 ,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个奇异的喷火人。

斜刺里,一柄剑堪堪刺来。

剑光寒气逼人,映着阳光反射出的刺眼的光华,只照得苏如烟睁不开眼。

“不好,有刺客!”待苏如烟反应过来时,闪着寒光的剑刃已不偏不斜地插入了皇帝的胸口,李文治胸口明黄色的金龙瞬间变成了血龙。

杂耍班子混入的刺客,对席上的皇帝发起了攻击,一时间,各种惊叫声,桌椅倒地声,器皿打碎声此起彼伏。

苏如烟呆呆地站在皇帝身旁,她一直以为他是无所不能的,没想他竟然也有遇刺的一天。

刺客眼见得手,当场咬碎了藏在牙齿里的毒药,瞬时倒地身亡。

倒坐在椅子上的李文治,费力地向苏如烟伸出手来。

她本能地紧紧抓住他的手,紧张道:“小六子,你可是皇帝啊,你那么厉害,你千万不要死啊……”

李文治伸手用力,胸口鲜血汩汩涌出。

苏如烟强作镇定,连忙取出袖中的银针,为他施针止血。

苏如烟懂医术,施针更是她的一门绝活。

袖中常备银针这些年来已成为习惯,如今虽进了宫,她还依然保持着这个习惯。

细长的银针一根根下去,李文治胸口涌出的鲜血渐渐止住。

苏如烟停了针,看着眼前的小六子,想起他们从相识到如今的点点滴滴,他对她的各种好,豆大的泪珠从她眼里滚滚而下。

李文治皱着的眉头在看见苏如烟的泪珠后慢慢舒展开来,面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道:“你终是为我哭了……如烟,你是在,心疼我吗?帮我…………”

话未说完,他便闭上了眼睛。

皇帝倒下了,现场异常混乱。

眼下最大的官也就是执掌凤印的苏如烟了。

她站起身来,闭了闭眼睛,须臾间,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待眼睛再度睁开时,一双杏眼里满是果敢与勇毅。

她学着李文治的样子下开始下命令。

“宣太医院所有太医即刻前来为皇上诊治!”

皇帝身边的小太监领命匆匆离去。

“近侍苏青听令,着你即刻带兵封锁现场,封锁皇上遇刺之事,在今日刺杀案查清前,任何人等不得随意出入!”

苏青领命离去。

“宣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即刻觐见!”

两个小太监领命小跑而去。

………

连着发了十多条口谕,苏如烟这才感觉够了,停了下来。

闻讯赶来的御医费了好大劲终于护住了李文治的心脉,他们十分兴庆皇帝穴道上有几枚细细的银针,亏得这几枚银针才阻住了皇帝的心血外逝。

虽然皇帝的命保住了,薄薄的剑刃却擦伤了皇帝的心脉,致使他心脉菲薄,御医照实回禀苏如烟并道:皇上日后需避免情绪大起大落,如此方保无虞。

苏如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自然知晓这种病的可怕之处,一旦发作,很可能便是心脉崩裂,无力回天。

夜里,翊坤宫烛火通明,第二日早朝时一道圣旨在朝堂发下:“朕身体有恙,需要静养,近期紧急政事,皆由如贵妃苏如烟代为处理,钦此。”

5.

皇帝当日便被送回清影园养病,苏如烟则开始忙碌了起来,如今奏折全部送到了翊坤宫,她每日都有看不完的奏折。

紧急的便召集朝臣商议,不紧急的便暂时按下,得空再按照事件分门别类罗列一个目录放着,等李文治伤好以后处理。

第二日,苏青来报皇帝醒过来了,苏如烟心下激动,小六子终于从鬼门关回来了,但她知道,她现在还不能去见他。

一来太后虽被软禁,但势力依然盘根错节,这次刺杀行动依稀可见慕太后的势力参与,苏如烟知道,慕太后知道她和皇帝不和,如今兴许还等着她给皇帝补刀呢,倒不如趁着这空隙,让小六子尽快恢复身体。

二来,她不知道怎么去见李文治。

之前她心里一直想着阡陌,她也一直以陈阡陌的女人自居。而如今,她却得了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才能持有的凤印,且如今替他掌管这天下,这让她觉得很不真实。

在看到那把闪着寒光的钢刀刺入他胸口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呼吸竟然像要停止了一样,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她从没想过小六子被刺给她的冲击这么大,更可怕的是,她竟然真的很担心他。

小六子和皇帝李文治的模样在她心里慢慢重合,她需要时间来确认她的内心。

有时候她也会想,小六子要是真的死了,这天下又该如何呢?大厦倾覆,乱世将至吗?

她曾眼睁睁地看着爷爷为救她死在乱世的马蹄下,也曾见过无数饿殍浮尸,亲历过乱世的她,知道百姓的艰辛,难道这是她想看到的吗?

她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小六子不能死,纵使他真的杀了阡陌,那也只是她个人的仇恨,算不到这天下苍生上去。

第二日,前方传来八百里加急的战报,康王余孽在幽州一带举兵谋反。

苏贵妃一身盛装,前往立政殿,看望皇帝李文治。

李文治虽面色苍白,但气色瞧着还不错,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穿着宫装的苏如烟。

他似乎很满意,开口道:“朕的贵妃冷血冷性,如今来看朕,看来是想通了?”

苏如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你身体如何了?”

李文治也不生气,朝她点头道:“放心吧,死不了。”

苏如烟如释重负道:“那就好。”说完把手中战报递给李文治。

李文治只扫了一眼,眸中便隐隐现出寒气道:“他们就这么心急吗?朕还没死呢,这就等不及了。”

苏如烟看着李文治苍白的脸色,想起御医的话,忙道:“皇上切莫着急,身体要紧。”

李文治激动地抬头看着苏如烟,苏如烟却别过了头去。

屋外传来一阵兵械相斗的声音,李文治和苏如烟面面相觑,不多时,立政殿大红门便被缓缓打开。

慕太后身着锦绣服饰,站在门口,高耸的鬓发在逆光中变得透明了起来,一头青丝瞬时被被阳光染成莹亮的白发。

红衣侍卫,迅速占领了立政殿的各个角落。

她看着李文治,冷笑道:“我的好儿子,母后来看你了。”

李文治扶着苏如烟笔直地站着,静静道:“许久不见,母后依然光采照人。”

慕太后冷哼了声,看了苏如烟一眼道:“你也依然过得不错啊。”

李文治见到她看苏如烟的目光,心下一惊,遂低头轻轻道:“母后的手段,儿臣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慕太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

李文治继续道:“如今我身陷囹圄,只怕此生也出不得去了,只是如烟她是无辜的,还请母后看在昔日情分上,放过如烟!”

慕太后昂着头,步入立政殿,在上首站定,她脊背挺得直直的,居高临下看着李文治和苏如烟,温润地笑着对李文治道:“放过她?你是真不知道当初为了得到她,我可是为你做了很多事呢。”

李文治心下一惊,忙到:“母后的意思是?那陈阡陌是你?”

慕太后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道:“当然,要不是我杀了陈阡陌,你以为,她现在会在你身边吗?你得谢谢我啊,哈哈……”

苏如烟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面前这个带着微笑的女人原是嗜血修罗,原来她一直都误会小六子了,是慕太后,杀了她的阡陌哥哥,也是慕太后杀了自己腹中的孩子。

她紧紧地掐着自己的指甲,就连手心的皮肤被掐破,溢出丝丝血迹,也没感觉到疼。

李文治大手悄悄伸过来,握住她紧紧捏着的拳头。

“苏青何在?”李文治道。

屋梁上传来齐整的呼哨声,数个身姿矫健的黑色身影沿着绳索顺着立政殿高高的屋脊房梁身轻如燕地轻轻飘落,原是李文治的暗卫早就埋伏在此。

黑衣人手中明晃晃的匕首划开了慕太后身边侍卫的喉管,温热的血液喷射开来,慕太后饶是经见过许多惨烈场面,此时也花容失色。

不多时,立政殿的红衣侍卫已被李文治的黑色暗卫所取代。

慕太后被绳索缚住,她稍微挣扎了下,立马便挨了两个狠狠的耳光,散乱的鬓发任谁也无法把她和刚刚那位艳光四射的妇人联想在一处。

为首的黑衣人附身跪在李文治身前道:“微臣依旨行事,幸不辱命,皇上您没事吧?”

李文治伸手虚扶了他一把道:“朕安好,徐爱卿快快请起。”

苏如烟这才看清,这原是被太后贬斥的大理寺卿徐大人,只是不知何时竟被小六子收入到了麾下为他效力。

屋外又是一阵激烈的打斗声,过了许久,苏青推门而入,面色恭敬地朝李文治点了点头。他抬眼看了一眼苏如烟,李文治正色道:“贵妃是自己人,但讲无妨。”

苏青这才放心道:“恭喜皇上,如今宫内余孽已肃清,宫外九门提督那边也是我们的人,如今尚且安定。”

李文治轻轻点了点头道:“很好,康王余孽可有讯息传来?”

苏青道:“康王余孽在永安造反,您之前秘密培养的一些杀手,早已经埋伏在余孽头目身边,刚飞书传信过来,他们已经得手,还请皇上放心。”

这边正说着间,忽听的咚的一声巨响,众人这才看到,原被捆绑在一边的慕太后,在听到康王余孽已被肃清后,竟一头撞在立政殿的柱子上寻了短见,红白脑浆迸裂一地,已是无可救药。

李文治见状悲痛道:“慕太后何至于此,虽朕知你暗中收攒康王余孽,欲牵制于朕,可你也曾教化扶助于我,何至于斯……”

慕太后新丧,李文治封其为:温恭谦敏太后,厚葬其于西陵,第二年初,改年号为永安。

康王余孽头目虽除,但余患未消。

苏青自请前去清剿匪患,李文治允诺。

6.

两年后,康王余孽之乱终于平息。

此时苏如烟已贵为皇后,且为皇帝诞下了一双麟儿。

李文治因心脉受损,时有心痛的毛病,每年冬季尤甚,每次发作,都要靠苏如烟的银针来缓解疼痛。

转眼已永安十年,李文治虽未及三十,却频显疲累老态,国事繁重,如今一切已交由皇后苏如烟打理,而苏如烟亦不负期望,替他把整个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

这年的冬天特别冷,宣室殿内早早便烧起了地龙。

李文治坐在书案旁边,看着苏如烟喝完燕窝,拿起帕子,温柔地替她擦了擦嘴角的污渍,温柔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苏如烟看着他,笑道:“怎么如此客气了,如今天冷了,你身子要紧,早点歇着吧。”

末了又红着脸补了一句,“我等会就回去。”,李文治笑着点了点头,起身离去。

苏如烟看着李文治的背影,又看看案上堆成小山的奏折,轻轻叹了口气。

宣室殿的灯亮了一夜,苏如烟又批了一夜的奏折。

她揉着发昏的太阳穴,接过宫女递过来的香茶,轻轻地抿了一口,站起身,披上外袍。

出了宣室殿一阵冷风吹来,苏如烟紧了紧领口挡风的狐裘。

夜幕退去,东方渐白,蓝黑的天幕上留存的几颗明星半明半昧地像孩子的眼睛一样调皮地看着她,这让她想起了大杂院里那些简单而快乐的日子,只是如今终究是回不去了。

她忽而轻轻一笑,心里道:人生啊,还真是由许多意外组成的,如果当初她没有认识小六子,那这江山社稷又与她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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