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之《蝶变》第九章

《蝶变》导读 这是一部反映内蒙古人民决死抗战的长篇巨著,这是一部诠释和平、反对战争、永恒人性的多彩乐章。激烈的民族对抗、多情的人性碰撞、缠绵的异域恋情,使内蒙古人民的良知和理性在弹雨和人性中抒发。战争,使人民精神升华、灵魂“蝶变”。

长篇抗日小说《蝶变》连载

作者:田彬

第九章

八路军在古堡村举行扩军授枪仪式的第二天傍晚,鬼蹬轮回来了,他一看村里住满了兵,扭头就跑。哨兵让他站住,他伏在了马上,照屁股一鞭,马飞奔而去,哨兵只好开了枪。飞马连中三枪,摔倒在地,鬼蹬轮被射出好几丈远,摔昏过去。

哨兵从他的马褡子里搜出了大量的金银财宝,又从他身上搜出两支短枪和上百发子弹,全部没收上缴了营部。好在李大牛反复证明鬼蹬轮是好人,他才没了事。鬼蹬轮暗自庆幸,只要不被枪毙,破财是小事。

大牛把回村的情况和鬼蹬轮说了一遍,动员他找到乔大户,把枪献出来,交给八路军,也是个立功的机会。原来,乔大户一听八路军来了,带着全家老小跑了,不知在哪个地方落了脚,只留下一座空空的宅院。

鬼蹬轮原指望领着老婆、娃子到一个没有兵荒马乱的地方安居,现在财宝都让没收了,这条路是走不通了。投奔八路军吧,谁知八路军和国军到底谁能胜利?大牛的建议他一直不敢答应,但也不敢得罪八路军,只好说先得找见乔大户才能商议这件事。

大牛给他十天时间,让他找到乔大户。

打心眼儿里说,鬼蹬轮对八路军印象不好。国军抢的东西给了他,都让八路军没收了。但他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对着和八路军亲近的人,绝不说八路军的不是。李大牛让他找乔大户投诚,他压根就不愿去。他想,我又不是乔大户的甚亲戚,凭甚让我去找?他心里这么想,但表面又不敢抗拒。他怕八路军一旦胜利了,把自己打成敌对分子。在八路军这儿,损失那么多也没说个甚,还说别的干甚呢?

乔大户去了哪儿他的确不知道。他分析乔大户往西边去的可能性大。那里八路军还没占过去,而且有干豌豆的队伍可以保护他。

鬼蹬轮骑马向西,到了下湿壕。乔大户的好多远亲、近亲都在下湿壕一带住。一打听,乔大户不在这儿。他正要再往西打听,忽然看见乔大户的一个家兵正背靠墙抽大烟。那家兵一见鬼蹬轮,撒腿就跑,鬼蹬轮紧追慢追没追着。鬼蹬轮又往西行了二十里,到了圪楞村。这儿有乔大户的不少老亲。鬼蹬轮一打听乔大户,人人都摇头,再要问,人家就掉头走了。纳闷之际,突然发现了乔大户的那个家兵又在村口东张西望,一看到鬼蹬轮,眨眼又不见了。

很明显,他们是躲着他鬼蹬轮,这让鬼蹬轮想不通。平时,乔大户最信任他,家兵们见了他也总是点头哈腰的,今儿是怎么了?鬼蹬轮很生气,掉转马头回了村,把情况向大牛做了汇报。

李大牛以连长的口吻骂道:“这头肥猪不肯就范!”李大牛没当过一天兵,对打仗的事一窍不通,但他懂一个道理,要想抓住凶恶的老鹰,就得去窝里掏它!李大牛是一个喜欢主动进攻的人。当前,日本鬼子张牙舞爪,日益逼近,除了加紧练兵,就得加快武装穷苦弟兄,这就需要武器。只要他乔大户站在穷人这边,站在中国人这边,李大牛保证给他当保护伞。

李大牛想把乔大户手里的武器全搞到手,于是,就派了五个战士,让鬼蹬轮领路,去下湿壕一带捉拿乔大户。鬼蹬轮回村刚刚一袋烟工夫,李大牛就催他赶快出发。鬼蹬轮无奈,只得领着战士们出发。鬼蹬轮和五个战士连夜赶到了下湿壕,都累得精疲力竭了。全村百十来户人家,大都已熄了灯。黑幕下,隐约看见一溜溜、一排排像坟墓一样的房子。只有村北头亮着几盏灯。他们打算进去喝口水,吃点东西,到天明再赶路。

亮灯处是一个大店,一些人聚在那里赌博,吆喝声不断传出来。

“独红!” “死黑!”听见外头狗咬得厉害,大店马上熄了灯。鬼蹬轮一行六人进了院子,无论怎么喊,里边也没人答应。

鬼蹬轮知道,赌博的人最怕土匪抢“宝摊”。他们肯定是以为土匪来了。等了许久,屋里还是没声音,鬼蹬轮就走到窗下,轻轻敲了敲窗户,说:“我们是赶路人,你们不要怕。”里边没动静。“我们不是土匪,我们是庄户人,我们想喝口水!”鬼蹬轮继续求告。好一会儿,一个苍老的声音颤抖着,说:“等一下,我就去。”接着,屋里灯头一跳就亮了。一个半咳半喘的佝偻老汉拄着棍子开了门,问:“哪的人?”

“古堡村的!”鬼蹬轮他们进了屋,留一人在外看着马匹和枪支。

屋里没有一个人,炕上也扫得干干净净,但烟味儿呛人。

靠北墙立着的一个老式黑漆立柜歪歪扭扭摆着,鬼蹬轮瞅了瞅,心里一下明白了。他和大家摆摆手,装着什么也不知道,就和佝偻老汉说:“大爷,麻烦你老人家给我们滚一锅开水,咱喝一口,烫烫脚,再做一锅面疙瘩,烙一个背锅子。该是多少钱我们照给!”

老汉咳嗽着要出去抱柴禾,鬼蹬轮怕他看见枪支,赶快拦住说:“你老人家先洗锅,我来抱柴禾。”

大家一齐动起手来,点火的,和面的,一会儿,水就滚了。大家盘腿坐在炕上,一人一碗滚水,喝得汗流浃背。

佝偻老汉看见这帮人一时半会儿走不了,担心立柜后头洞穴里藏的人受不了,就和鬼蹬轮说:“老兄弟,对不住了,刚才你们来时,家里正在耍钱,听见有人,当是土匪,都藏进立柜后的洞里了,你们也不是坏人,让他们出来哇!”

鬼蹬轮哈哈大笑道:“啊呀,看这闹成甚事啦?出来,出来!耍钱嘛,我们也经常耍,要不,出来一块儿耍耍!”

老汉走到后墙,把立柜移开,灯光下立即出现了一个黑洞洞的口子。他向里喊:“出来哇,都是赶夜路的庄户人。”

“他妈的,吓死老子了!”每个人骂骂咧咧出来了,头顶上都是黄土。“哎呀,再有半个时辰,怕是憋死了!”先先后后一共爬出来十二三个,老汉才把立柜扶在原位。

忽然,鬼蹬轮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仔细一看,是乔大户的家兵丁虎。这小子上次见了他就跑,很不够意思,这次一定要问清乔大户的下落。可是,他突然多了一个心眼,为什么上次他见了我直躲藏?这明显是想回避嘛!明显是把我当八路军了嘛!如果今天被他发现了自己,向乔大户告了密,那就更难逮他了。鬼蹬轮根据大几十年的经验,把头扭到暗处,一句话不说,也想回避丁虎。

丁虎今天输了钱,招呼大伙说:“不要走,咱们再耍一会儿!” 

“有客人,就不耍了!”赢了钱的家伙想走。

“走?去哪?赢几个钱就走,不让人下看!”另一个输钱的也不服,一把把赢钱的推上了炕,丁虎也乘机上了炕。

佝偻老汉也劝说:“丁虎连着几天输钱,在乔大户那混来的钱快输光了,你们再和他耍耍吧!”

“谁说我输光了?我能输光?”丁虎从身上掏了掏,“叮咣”,又掏出了五六块大洋。

“那就耍哇!”赢了钱的家伙坐上炕,鬼蹬轮几个人自动往窗口处挤,大家围成一圈,把赢钱的围在正中。那赢了钱的家伙说:“押吧,先押钱,再摇盒子!” 

“咣!”一块袁大头扔在了宝摊上,发出了很好听的脆响,丁虎押上了钱。

刚才帮腔还要耍的那个人已经口袋空空,掏了半天才掏出了两个铜钱,也押了上去。

“押呀!”坐宝的一直呼喊,但大家都不押。

佝偻老汉是个多嘴多舌的家伙,说:“哎,刚才这位客官还说要耍耍,押吧!”众人的眼光都投向了鬼蹬轮,鬼蹬轮赶紧摇头扭脸,却已被丁虎看见。丁虎心里“咯噔”一下,也没再喊叫。

众人见鬼蹬轮背对人摇头,看是耍不成了,说:“就两个人,能耍出甚名堂。” 于是一齐散了伙,丁虎像贼似的出溜下炕,窜出了门外。

丁虎出了门,看见院里的棚圈里有五六匹马,走近一看,马屁股上都印着深深的烙记,一眼认出这是军马。细一看,几把明晃晃的刺刀立在马棚旁。丁虎吓得兔子似的一跳,越过了墙,不见了。

鬼蹬轮领着五名战士,走了三天,没有回音。李大牛有些急了。他想,快马加鞭,一天跑二百里,去包头也能打两个来回,不是出了啥问题吧?他准备向营部汇报时,才发现自己做错了,派兵抓乔大户时,并没有向营部请示。他以为像解决朱宝山那么容易,三下五除二就可以捉住乔大户的。再说,他的性格一向争强好胜,从小做事自做主张,习惯成了自然,他不懂得部队的纪律。眼下,事到临头,才想起了向上级汇报,挨训是肯定的了。

错了,咋办?要是真出了问题,这脸往哪儿搁?他想亲自出动一趟。这回他不敢不请示。他找到营长,说:“报告营长,我连派出五个战士去抓乔大户,他家藏着两百支枪,都是国军的武器,美国货!可是几天不见消息,我要亲自出动一趟。”

营长一听,立即变了脸色,大声问:“谁让你派兵的?啊?你好胆大,派五个战士,我这营长都没权力!”

李大牛知道要挨骂,说:“营长,我错了!” 

“来人,先蹲三天禁闭!”营长一声令下,进来三个战士,下了大牛的枪,把他关到他自己家里,门口蹲了两个岗看守。

营长感到问题严重,立即向团部作了汇报,团部决定对李大牛禁闭三天,记大过一次。同时赶紧派出一个排的兵力,由一排长牛富贵带队,化装成农民,携带短枪去追寻战士。

第二天半前晌,忽然从古堡村北边奔来一匹白马,白马两鼻喷着大雾,张着大嘴呼吸,跑进了营部所在地乔大户的大院。十数分钟后,紧急集合号吹响。正在垛场上练兵的战士立即奔回自己所在的连队驻地,捆好行李,跑步集合在大街中央。

日本鬼子已经全线占领了集宁至包头的铁路,沿线到处是鬼子的据点。所以,八路军指挥部命令,以营为单位,在大青山附近铁路沿线建立巩固的抗日根据地,并迅速发展壮大部队,坚决打击铁路沿线的日本鬼子。二团一营在美岱召到包头一带布防,二营在美岱召到察尔齐一带布防,三营在察尔齐至陶林一带布防。李大牛所在的二营,在大青山腹地,从古堡村东至黑蛇沟村,西到下湿壕都是他们的布防区。一营向东,三营向西,二营向正南的大青山腹地进发了。李大牛随着队伍走了。大牛媳妇和全村人都用袖头抹着眼泪,送别着亲人。

大牛对乡亲们说:“二营就驻在古堡村附近,部队会经常回来。”战士们一队队招着手,从乡亲们面前走过去,走远了。半个时辰前古堡村还是人声鼎沸,现在一片悄然。

人们纷纷议论:住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撤走了?是不是日本人打过来啦?听说日本人都是骑着汽车,半天就来村子了,汽车还张着血盆大口,一路跑,一路吼,一路吃人,是不是八路军让吓跑了?人们心里解不开这一切,便慌乱起来。

李善义说:“八路军是仁义之师,不会扔下我们不管。他们从山西河南来,是专门打日本鬼子的,怎么会被日本鬼子吓跑?”

红姑说:“你们李家都参了军,自然是向着八路军说话!”李发手里拿着鞭子,真想抽她,被妻子慧慧推回了院子。

红姑在村里散布着日本人要进村,八路军被吓跑了的谣言。闹得人心惶惶,不少人要进山躲避。可多数乡亲说:“人家李家人好几个参加了八路军,要是日本人进来,他们为甚不躲?”

不少乡亲看李家的行动。李家则相信八路军不是因为怕日本人才撤离的,也不相信日本人马上会来,所以还住在村里。村民也就吃了定心丸,任红姑喊叫,也没人离开村子。这样过了几天,一直太平无事。

一天中午,窗棂忽然被震得“哗啦啦”响,大地也剧烈地颤动起来。村里人从没听过这么巨大而吓人的声音,奔出家,跑出院,只见两架银灰色的怪物,在村子上空盘旋着俯冲下来,从怪物的身上射出来的东西,一排排扫向地面,“扑溜溜”都钻进了地里。接着,怪物升上了天空,又俯冲下来,照着古堡村的房屋扔下了一溜像三尺瓮那么大的东西。这东西一落地,立即爆炸了,爆炸声惊天动地,震耳欲聋,村西的几溜民房立即被炸得砖木四溅,烟火滚滚……

人们不知道这就是飞机轰炸。飞机炸毁了二十多间民房,炸死了几个大人和一个娃子,死伤者的亲人没命地哭嚎着。

黑女子的男人仰起脖子看这怪物时,乱飞的弹片正好把他的脖子割断了,脑袋骨碌碌滚在地上。黑女子正抱着男人的头哭得死去活来,又一块弹片擦过了她的脖子,她立刻变成了个血人。”

这时,村里人议论成了一锅粥,他们都说红姑说得对,八路军扔下老百姓逃跑了!

八路军前头一走,日本人接着就炸了村子,八路军真是不顾老百姓跑了!这叫人怎么看他们啊?

李发听了痛心疾首,不敢再坚持自己的看法了。他让慧慧和黑女子各骑一匹马,让他妈骑头小毛驴,随着全村的百姓,一齐向南山上攀去。上了南山,再往南走就是树木参天的南大沟了。

走到南山脚下,慧慧忽然看见张老先生拄着棍向山上爬着。她下了马,喊住张老先生:“张大爷,您这么大年岁,哪能爬上这么高的山?快骑上马吧!”

张家儿子也被日本飞机炸死了。儿媳和娃子们已爬到南山腰,无法顾及这位八十岁的老人。慧慧把张老先生扶上了马。

李财走过来,瞪了大嫂一眼,说:“枣枣还没马骑,你倒让人了?” 

“财小,你忘了?爹三年前发霍乱,是人家张老先生给治好的!”慧慧说。

李善义也说:“发小家做得对!财小,你扶着你大嫂。枣枣脚大,走得快,你看她快上山顶了!”

李财扶着大嫂,还在埋怨:“大嫂,你咋不说服爹和妈让我去当兵?要不,我早走了。留在村里还得扶老携幼的。”

“家里也少不了你呀。你要走了,就留一窝女人,爹上了岁数,能搭照过来吗?”慧慧不用小叔子搀扶,省得他一出点力就发牢骚。

李财三步并作两步登上半山,去给他妈拉驴。平时,全家人都讨厌他,唯有他妈呵护他。

“妈,您要坐稳呀!”

“甭管我!你替你爹背金锁!”

“那么大了还用背!就你惯他!”

金锁不愿让二叔背他,跑到后边,帮他爹赶羊。

李发的羊也像人一样,排着队,一只跟着一只向山顶上盘旋着。李发看妻子那小脚走路实在艰难,赶了几步,蹲下来,把她背在背上,一步两个台阶往上蹿。上了山顶,大口地喘着气。

慧慧拉上丈夫,走到上次她藏东西的那个土坑旁,说:“记住,就在这儿,给你埋着一罐洋烟,还有三十个大洋!”

李发一听,眼就亮了,有了洋烟,他就啥也不怕了,只要吸足了它,一只手也能掐死一个日本鬼子!

夫妻俩的秘密,没想到被枣枣听去了。她是在一个大坑里小便时听见慧慧和李发说此话的。她记住了那个坑,为记得清,她把一块圆圆的猪肝色顽石滚进了坑里。

往南沟走的路平缓了些,但天已黑下来。进了沟之后,满沟都是乱石,风又吹得人瑟瑟发抖。

慧慧的脚不是被夹在顽石缝里,就是踏在石头尖上,她还前后照护着别人。她总忘不了张老先生给公公看好病的恩情,怕老人摔下马去,让金锁给老人拉住马缰。

大家终于进了深沟。慧慧可怜黑女子死了丈夫,主动让她住进了李家占住的山洞。

洞里铺满了草秸,放满了粮食。几家人进了洞,用干柴和牛粪烧起了火堆,一会儿,洞里就热乎起来了。

洞壁上挂着一串串水珠儿,流到地上,又流出了洞口,流下了深沟。

洞里虽冷些,但要比村里热闹。平时一到黑夜,各自睡了,现在大伙围着火堆,议论着日本人的事,国军的事,土匪的事,八路军的事,还有人在低声地议论着自己家的事。

李发睡在洞口,他一会儿抽烟,一会儿坐起来听外面的动静,不管人们议论啥,他一概不吭声,像个冷峻的哨兵一样守卫着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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