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曾在大学认识了一位朋友，那个时候大家都很穷，但她不一样，她好像穷得特别突出。
我认识她的时候，我们都还是在校生，家里给的生活费每个月都不够用，只能没课的时候就出来做做兼职，赚些零花钱。
我是在发传单的时候遇见她的，那时候正是一月份，天气冷得让人止不住地打牙颤。
同行的几人都裹上了厚厚的棉袄，就算如此还在瑟瑟冷风中冻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但她不一样，在接近零度的天气里，她就只穿了一件夹克，瘦瘦小小的，背影显得有几分单薄。
发传单的"老人"告诉我们，那个姑娘叫王娜，是贵州乡下来的，家境不太好，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在上中学。
"她爸妈也是个混蛋，娃在外面念书连个吃饭的钱都没有。"带队的李阿姨说起她来便有些愤愤不平。
李阿姨原先是个工人，在工厂里干的是特殊工种，不到五十岁就退休了，没事的时候就同我们这一帮子学生仔一起做做兼职攒点钱。
从李阿姨这里，我们大概了解了王娜故事的来龙去脉。
02
王娜是贵州一个偏僻的贫困县里的人，家里经济条件不行，下面还有个初中在读的弟弟。
在她老家那个地方，重男轻女的思想很严重，她刚出生的时候，她奶奶就在街坊四邻说她说个赔钱货。
她阿妈是个土生土长的苗族阿妹，没见过什么世面，因为第一胎生了个女儿很不招婆婆待见，直到王娜的弟弟出生后这种情况才有所改善。
王娜与她那整日游手好闲的弟弟不同，她在学校里是最让老师省心的孩子，成绩也一直很好，高考那年她更是以全校第二的成绩考来的北京的一所二本院校。
录取通知书一路由县城送到了王娜的母校，学校挂起了大横幅，恭喜王娜同学考上了某某学院，连着几个村都知道了她考上大学的消息。
金榜题名，十里八乡都来庆贺，只有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早在她报志愿的时候，家里就大闹了一场。她奶奶谁的话也听不进，就是不愿意把钱浪费在她这个"赔钱货"身上，家里好不容易攒下了的那些积蓄拿都是要留着给弟弟的。
拼了这么些年才拿到的录取通知书，若没有钱，也不过是一张废纸。
王娜一想到这个就难受，搬着小板凳去屋后头坐着抹眼泪，她阿妈在屋里看到了也难受，也一个人偷偷跑到屋外头哭。
所谓母女连心，王娜懂事的早，最看不得阿妈难受，索性以后也憋着不在家里哭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村里奖励她考上大学，奖励了她两万块钱去读书。
她阿爸收了钱，坐在屋后头抽了一晚上烟。
清晨的时候，她阿爸出了一趟门，直到中午才回来。中午吃饭的时候，她阿妈才满脸喜色的告诉她，她阿爸答应让她出去念大学了。
王娜在这里上大学，却是满心的诚惶诚恐，总觉得亏欠了家里。生活费家里不打钱，她也硬撑着不去要，趁着没课的时候就出来做兼职攒一攒生活费。
03
这些事乍一听就像是在听故事一样，直到真正看到这样一个单薄倔强的女孩站在我的面前，我才恍惚的意识到这是个真实发生过的故事。
元旦期间连着三天的兼职，年轻人之间又本身话题多，不到两天我们这一帮人便就熟识了起来。
我们几人长了她一岁，又因我姓吴，她便顺着音叫我五姐。我们虽非同校，却也把她拉进了我们的QQ群，平日里分享兼职信息和聊闲天扯淡用。
很快，我们认识王娜快一年的时间了。
她因为经济条件不大好，在女孩最爱美的时间里，她却连件像样的化妆品都没有。我们几个知道她的难处，两个学校也不远，便常打着找她蹭饭的由头，到她学校里请她一起吃饭。
平日里来找她的时候，她都是一副素面朝天的模样，突然有一天我们在教学楼找到她的时候，她竟是化了妆。
虽然眼线画的糊成了一团，脸上粉打的像张白纸嘴唇也红的吓人，但确确实实是化了妆的。
我们姐几个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围着她打趣道：难不成是女为悦己者容，小丫头片子这是看上了哪个帅小伙了？
本是句玩笑话，却没成想倒叫她羞红了一张脸，我们这才大眼瞪小眼的咂吧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来。
到底是纯朴的苗族姑娘，我们这还没"大刑逼供"呢，只忽悠了几句，她就倒豆子一样交代了前因后果。
原来，王娜喜欢的男生叫做陈刚。
04
王娜家里经济条件不太好，班里的同学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是不大愿意与她有所交集的。
这本身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但大学里班级活动也是大学生活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春天有春游秋天有秋游都是要求全班参加的集体活动。
王娜她们班前不久正好举办了春游，地点就在附近的一个小公园。单是看风景能有什么意思，班里自然也组织起了各类的小游戏。
其中有个游戏叫两人三足，要求班里的同学男女搭配自由分组，性格内向平时也不爱说话的王娜自然没找到一组的队友，一个人尴尬的站在原地脸红的像要滴出血来。
这个时候，陈刚出现了，他们这个临时凑出来的组合虽然没有拿到奖，但当天晚上王娜还是兴奋的一夜没睡着。
一想到陈刚拍了拍她的肩膀问她要不要一组的时候，她就羞的只能脸埋在被子里，胸口像是有一面鼓，震的她头昏脑胀。
对于王娜倒追陈刚这件事上，我们姐妹自然而然的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主动出击大胆告白，简称主动派。另一派主张放长线钓大鱼以日久生情，简称保守派。
主动派通过各种渠道，连夜帮她要来了陈刚的QQ号，撺掇她先加上陈刚的QQ给陈刚道了谢，又纷纷拿出十九年都没用上的《倒追心得》，一个二个在王娜的倒追路上指点江山。
保守派也不甘落后，充分的做好的后勤工作，将陈刚的生活作风查了个一清二楚，为组织拿到了珍贵的情报——经调查，陈刚同志作风优良且目前没有女朋友。
很快，主动派传来好消息，王娜已经正式和陈刚聊上天了。
王娜追人的套路几乎可以说是有些笨拙，多年压在心底的自卑感让她没法直接将感情放在明面上坦坦荡荡的告诉陈刚。
她只能将一切都放在发出去的那些文字里，从早晚的问好，到天冷天热的关心，每一个字都包着一颗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期期艾艾的心。
05
只可惜造化弄人。
王娜捧着一颗真心，战战兢兢地放在了陈刚的面前。
她浑身上下没一件值钱的玩意，嘴上涂抹的口红都是地摊上的便宜货，唯有这一颗真心还算拿的出手，便只想着将这真心送予他，盼着他能知道她的好。
然而显然，陈刚并不缺她这二两不值钱的真心。
他高大帅气成绩又好，从小到大最不缺的就是女孩子喜欢，当然像被王娜这种"没自知之明"的纠缠可能还是头一次。
陈刚的朋友也常开他玩笑说：今天怎么没见到你和那个公鸡妹妹聊天啊。
陈刚的室友给王娜起的绰号叫公鸡，王娜那些被逼无奈的节俭，在他们眼中便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每次被人这么问，陈刚就会有些恼道：是她老来纠缠我，我又怎么会喜欢她这模样的，你别老拿这个来膈应我。
这个年纪的大男孩正是青春期要面子的时候，他一边享受着被人真心喜欢的滋味，一边又不愿意承担这份爱意所带来的责任。
也许当时他也只是随口一说，也许他也没想过这话会传的沸沸扬扬。
然而，这一段话却很快就传到了学校里几个对陈刚有意思的姑娘耳中，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响在一群无所事事的学生之间。
一时间吃瓜的、看戏的都对这段死缠烂打的倒追史津津乐道，作为女主角王娜当时在学校的情况可想而知。
大家几乎都把矛头对准了这个"恬不知耻"的女孩，偶尔也有不同的声音但很快被淹没在无尽的骂声中。
06
我们姐几个也深觉得对不起王娜，因为我们的瞎指挥，害得她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所以那段时间我们隔三差五的就往她学校跑，想安慰她早些走出这段痛苦的往事。
但王娜远比我们姐几个想的要坚强，不到一个月她又是那个跟在我们身后低着头微笑的听我们插科打诨的苗家阿妹了。
只是在看不见的地方，我们隐隐约约的感觉到，王娜身上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也许是王娜的妆越化越浓，也许是她的眼神一天比一天压抑。
很快，像是要印证我们这种不祥的预感一般，王娜再次出事了。
这一次，她被人举报偷了室友的口红，人账俱获。迎接她的是辅导员的约谈，同学们异样的眼光，室友的冷嘲热讽。
没几天后，她的父亲也来了学校，当着整个寝室的面连着扇了她几耳光。
那段时间，她确实是有些走投无路了，她一个人搬出了宿舍，靠着兼职攒下的一点钱在外面租个的不大的房子。
有一次，我们提着酒去找她，姐几个一直喝到凌晨。
她那时喝酒就像是在喝水，一瓶咕咚咕咚的下去连眼都不眨，显然就是冲着买醉去的。喝到最后她把她靠在我肩上苦笑的说："五姐，我这辈子真他妈太操蛋了。"
我拍了拍她的头道："别说脏话。"
她没理我，只是自顾自地接着说："穷人，穷人才配不上爱。"
"你别瞎说。" 老三握着她的手，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掉"你只是运气不好，都怪我们……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王娜摇了摇头，晃晃悠悠的直起了身子，又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大口酒，像唱歌词一样摇头晃脑的道："爱都是奢侈品，奢侈品啊……"
那个晚上仿佛是个分界点。
过了这个分界点，那个纯朴的苗家阿妹又回来了，她依然整日奔波于各种兼职，依然整日素面朝天。
学校里不时有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但她似乎也不怎么在意了，活像个局外人，只按照自己应该走的路线一步一步的往下走。
07
自从大学毕业之后，我们一干姐妹散落于天南地北，平日虽也常有交流但确实也不频繁。
直到上个月王娜结婚，我们姐几个才在深圳相聚。
王娜穿着雪白的婚纱，带着漂亮的头饰，依旧是那个我们熟悉的苗家阿妹。
新郎是深圳本地的人，虽然没有陈刚那么高大帅气，但落在王娜身上的眼神确是带着十二分的温柔与深情。原来真正的爱一个人，从眼神里便可以看出来，藏不住的。
王娜送我们几个去酒店的时候，在车里神神秘秘地问我们："姐姐，你们知道为什么我终于嫁给了爱情吗？"
我们打趣道："苦尽甘来呗，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王娜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是因为我不再是原先的那个穷妹了。爱这个事我看到的最透彻，对穷人来说，爱确实只能是奢侈品。"
我的目光落在王娜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上，一时也是感慨万千。就像烟花盛放，她多年的隐忍终于到了最耀眼夺目的时候。
这一刻，她便是这世上最美的新娘。
而从大学毕业至今，她在职场的"拼杀"，也是有目共睹的。
虽然这些年我们的交集很少，但是我们都知道，她将自己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哪怕病倒在床，她也将工作放在了病床边。
从毕业初期的月薪三两千，到后来的月薪过万，如今遇到捧着一颗真心说爱她的男人。
也许她说的对，只有不再是大家口中的"穷妹"，爱情才不会是她的奢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