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来,公子万对丕轨从来都是照料有加,韩氏与丕氏的关系也极为密切。但等到丕轨死后,丕郑便有些不满足于当前的地位,开始试图巴结司马子申、司寇伯符。但由于一紧张起来就会不由自主地结巴,庄族众人对他态度很是轻蔑,自然也就没有给予重用。
四处碰壁之后,丕郑只好又回到了韩氏门下,公孙否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不满,但无意中显露出的冷淡态度还是让丕郑感到不安,故而关系也开始变得若即若离。直到几个月前,当国君属意让富顺担任司空的消息传出,丕郑似乎又看到了新的机会,于是准备转投到富氏门下。
让丕郑大感失望的是,富顺心中颇有一些傲气,终于还是让他又吃了一次闭门羹。正当他无计可施的时候,恰好听闻富辰每日在曲沃的街市上奔走,于是心生一计,让自己的妹妹季姒出面与其偶遇。季姒的容貌身段的确不俗,甫一出场就摄去了富辰的心魄,故而每每提出邀约,让丕郑不禁暗暗得意。
可事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富辰恍惚缱绻的神色很快就引起了富顺的注意,在他的强逼之下,富辰不得不说出了实情,由此导致的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眼看着前路断绝,丕郑着实阴郁了很久,甚至后来连朝会也不参加了。然而让人想不到的是,这才刚刚过去几个月,他竟然又投向了庄族门下。
身为一名没什么地位的异姓大夫,首鼠两端、急功近利的做派虽说不够光彩,但只要设身处地想一想也总是能够理解的。可让公孙否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的是,在诸多公族大夫之中,对异姓大夫态度最亲善,对丕郑态度最和悦的,除了他公孙否就再也没有别人了。受自己开明态度的感召,赢姓大夫赵夙、里克,姬姓大夫荀息、狐偃,乃至于与国君亲善的祁姓大夫士蒍、杜原款,大都对自己亲善有加,唯独丕郑就始终不肯放心与自己交往。到如今更是为了巴结之前一再嘲讽他的庄族出面,在朝堂上公然跟自己作对,这也太不可理喻了。
“这些胡话可是能听的?”正当公孙否心潮翻涌的时候,突然听到国君拍案道:“杨昭就算是再痛恨杨钺,也得看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倘若因此国破家亡,他自己的俸禄也就全没了,费尽心机陷害杨钺还有什么意义?”
“的……的……的确……”丕郑哆哆嗦嗦地回应道:“倘若事情果……果如宗伯所言,那……自……自是无妨。可倘若事……事情不是这样,届时他们又……又拿出了新的证据,我们师……师出无名不说,免不了还……还要遭人耻笑,不……不如……”
“无凭无据,实难取信于人,丕大夫还是少说几句吧。”公孙开傲然插话道:“红口白牙的就敢随意指证公族大夫,也不看看自己到底有几条命?”
公孙开的一句话激起了一阵波澜,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朝堂上便如炸开锅一般热闹了起来。一些桓族大夫没有听出公孙开的言外之意,也纷纷附和说丕郑太过胆大妄为。眼看着情势不妙,公孙否实在不能继续沉默下去了,只好用尽底气喊道:“这我倒要谢过丕大夫了!”
众人听到喊话,顿时又安静了下来,公孙否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丕大夫所言不假,我的确收受了杨国的财礼,但却不是为了自己。”
“宗伯这是什么意思?”公孙烈打趣道:“莫非是想说,这些都是君上的授意吗?”
“自然不是!”公孙否的脸色渐渐平淡了下来:“承受君命出使在外而收受他国财礼,这是有违君子之道的,君上自然也不会赞成。但远离故土进入异国,行事作为少不得会受到阻碍,为了达成目的而便宜行事也是常有的事。这次在杨国时,我本想按照寻常的办法查清楚截杀吕氏一案幕后的黑手,怎奈杨国上下对我防范极严,连着查了几天愣是半点消息都没有问出来。你说我才能有限也好,说我德行不佳也罢,这些我都认下了,但若是因为不能完成使命而辱没了君上,便是万万不能接受了,所以才使用了一些非常手段。”
“如此说来,倒是丕大夫错怪宗伯了!”公孙烈嗤笑道。
“是我做事不密,怎敢因此辱没丕大夫的声名?”公孙否满脸沉郁,看起来好像十分慌张:“在杨国待得久了,就算是再愚笨的人也能看出一些端倪。我也算是后知后觉的一类,待了十几天下来,才渐渐看清,这杨国虽国小力微,可公族之间的裂痕却一点都不比曲沃更小,所以就使了一些不太光彩的手段,特意离间二人的关系。若非如此,又岂能探听出司马子国意欲勾连我曲沃公族谋取阴邑这天大的阴谋?”
“曲沃公族?”公孙开疑惑道:“原来我晋国真有杨国的间人了!只是不知,宗伯可听到究竟是谁人与其勾结的?”
“自然是子理了!”公孙否语气坚定地回答道:“瑕伯又何须明知故问?”
“伯胜你是疯了吗!”听到这些话,公孙勉难免有些沉不住气:“子理他明明……”
“事情已经有了定论!”公孙否急忙制止了他的话,转过身来意味深长地说道:“所有的证据都摆在那里……君上和公族大夫都已经判明,这已经是不可更改的事实,成伯何必还要如此执着?”
“我……”公孙勉只感讷然,又转向国君吞吞吐吐地说道:“诡诸……这……这……”
“叔父还是坐下听着吧!”国君端坐高台纹丝不动,只淡淡地说道:“既成之事,就不要再争论了。”
见众人都不再言语,公孙否突然站起身来,趋步走到堂下,向国君跪拜道:“丕大夫怀疑我收受了杨司寇的财礼,这的确是事实,但他并不知晓,司马子国的财礼同样也没有放过。如此辜负君恩,心中已然愧疚万分。但因心存侥幸,就想着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东西运回家里,就这么遮盖过去算了,可未成想还是被人……臣有罪,请君上责罚!”
“既然都被发现了,就该及时将财礼奉入宗庙。”公孙焯在一旁搭腔:“可据我所知,宗伯不但没有退还,反而将这些财礼作为礼物四处赠送,这就有些难以理解了。”
“原本也是享过的……”说话间,公孙否用余光瞥了公孙开一眼,又深深地叹了口气:“但……那垂棘之璧,实在太过精美,齐鲁之绢,也着实华贵绝伦,臣……便又存了一个侥幸,总以为此事只有瑕伯、子我伯知晓,他二人待人宽和,总不会有什么大碍的……于是……于是就……”
“这么说倒怪起我们来了?”公孙焯显然有些恼火:“合着那天我与瑕伯不该出门就是了!”
“我并没有那个意思……当时天还没有太黑,被人瞧见也是有的。”公孙否顿首道:“如今臣辱没了君上识人之明,该当受到责罚,请君上制裁!”
“既然你都认了,寡人总归不能有所偏私的。”见气氛已经酝酿到位,国君这才淡然说道:“但念着你过往的功劳,责罚过重免不了有人会说寡人不近人情。就暂时免去所有职衔,回家反省去吧!宗族中的具体事务,就让太史伯协同狐突暂时署理。至于那些财帛,寡人也是不缺的,既然你都已经送了人,那桓宫庄宫修缮所需,就由你来供应。不知对寡人的处置,众位可还算满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