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甲午年六月廿二日十九点二十分,你坐在书桌前,打开日记本,天上恰好有飞机轰隆隆飞过,哪怕一天忙碌的工作使你疲惫,你还是会对已经无数次经过你头顶的飞机好奇无比,从而不辞辛劳地放下日记本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不过,令你失望的是在你还没来得及重新戴上眼镜的时间,它已经飞走了,只留下让你辨不清方向的轰轰声。
你总是对天空那个轰轰而来又轰轰而去的飞行物感兴趣,你希望它在你眼前飞过的时候不是小小的, 而是大大地,那样你会觉得很神奇;而当飞机载着你在云际遨游的时候,哪怕已经很多很多次了,你的激动之情仍然不会有半点减弱。
呆呆地望了半晌空荡荡的天空,你回到书桌前,准备写下今天日记里的第一句话,当你抬头挺胸的时候,发现面前还没开机的电脑黑色屏幕上又出现了那个娇艳的身影,你定定地看着她如花的笑靥,出神了,回过神来,你叹息地微微一笑,写下了第一句话:她今天很美,笑靥如花。
很快就整整二十年了。你五岁开始写日记,从那时起,你每篇日记里的第一句话都是关于她的。你以为过了十年再过十年,就会有所改变,但始终没变。
就像今天,你想要写的第一句话是:我听见飞机飞过,但是我没看见。可最后,这句话还是变成关于她的。
你烦躁得关掉日记本扔到一边,整个人四仰八叉地跌进床里,烦躁地拍打着你的小玩偶,小猪,小猫,小狗,小熊,因为你恨不得把整个屋子翻个底儿朝天,把她找出来。但是你一边捶胸顿足一边理智地想,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她可以出现在空气中、水里、办公电脑的屏幕上、镜子里,她可以出现在有你在的任何地方。
从小到大,你试图抓住她,但从未得逞。
最后,你选择跟她和平相处。
你已经习惯了有她的存在。
不是因为你小时候很多个独自在家的夜晚有她陪着你,也不是因为你迷迷糊糊过马路被撞她救了你,不是因为你在工作中有差错她总会提醒你,也不是因为你在任何时候有困难她都帮助你,你已经习惯了有她的存在,是因为她如影随行的陪伴使你在任何时候都不孤单,才可以那么骄傲而充满朝气地活着。
2
“姐姐,快来看啊,好漂亮的花雨啊”
“哇,好美啊,好美啊”。
听到妹妹的欢叫声,我匆忙放下从二十一世纪携带过来的妹妹的手稿,跑了出去。
漫天飘散着五彩缤纷的花雨,触地而化。她像一只美丽又无忧无虑地蝴蝶,欢快地在花雨中飞旋盘桓,笑容如同幻花谷盛开的白色幻花。
她不记得她的过去,就像在二十一世纪那个世界里她不记得她的过去一样。
我期待着这一天,在有花雨的时候,我们手牵手飞旋盘桓,笑容要像幻花谷里盛开的白色幻花。
站在幻花楼上,俯瞰整个幻花谷,花雨带来的清香令人陶醉,这天地间至美之所在究竟凝聚了多少天地精华,才能如此美艳迷人。
在这个本应只有美丽与快乐的地方,我开始忧伤了。
母亲常说:能生在幻花谷是几千几万年修来的福分。她钻研花语,修炼幻术,想要好好治理和保护这个天地赏赐给她的美丽家园。
可是,我们都不听话。
3
我记得,很小很小地时候,我和妹妹来到幻花谷边境,眼前雾蒙蒙一片,我和妹妹手牵手慢慢往前走。
我知道,走出了雾障就走出了幻花谷,永远也回不来了。虽然我们对雾障以外的世界充满好奇,还是选择停止脚步。
我们打算往回走,突然听到一阵轰隆隆的声音靠近,我们回头,透过雾,我们看到它在空中盘旋。
我们惊奇地看着它慢慢降落,一不留意,妹妹猛地松开我的手,朝它跑去,我还没来得及拉住她,她就跑进了雾障,我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她被它吞噬了,最后它消失了,我哭得声嘶力竭。
幻花谷也枯萎了。
在母亲尽力使幻花谷恢复生机的时候,我也打起精神来,努力修炼幻术。只有这样我才有能力脱离自身,走出雾障,用灵魂去寻找走失的妹妹。
我在二十一世纪找到她时,她五岁。我出现在她幼儿园的窗户玻璃上,她大声叫出来,但是没有人相信她的话。
后来,她泪眼婆娑地被父母接回家,我一直难过地跟在后面。好在天生的血缘关系,我们很快相处融洽。
我每天让自己的灵魂走出幻花谷,来到她的身边。就这样,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年。
如果我们一直生活在幻花谷,会如花美丽,永不老去。可是,现在我的灵魂吸附了太多外面世界的尘埃,我已不再是幻花谷中纯净的花仙子了,生命的流逝让我无法阻挡。
但是,想让妹妹再回一次家园的心愿是不会放弃的。
于是,在她二十五岁那天,我让她沉睡,选择带走她。还带走了她一直以来写的关于我的文字的手稿。
我们一起回到幻花谷,迎接我们的是漫天花雨。只有快乐的事,才会使天降花雨。
我牵着她的手,走过游廊,走过花丛,兴高采烈地跟她讲着我们的过去,带她去看我们的白色幻花。
她不会有以前的记忆和以前的以前的记忆的,但是这一点也不重要,只要我们在一起,让幻花谷飘起花雨就好了。
已经两天没有花雨来了,妹妹嘟着嘴不高兴地说。花雨也不是天天能有啊,我牵着她的手安慰地说。
这是我们的生命正在流逝啊,我在心里忧伤地说。
4
如果我们就这样任由生命在幻花谷中流逝,那将是一场浩劫。整个幻花谷将会枯萎,所有的生灵会濒临死亡。母亲就算使尽幻术,头发花白,也不一定能挽救。
我怎么可以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呢?所以,我要带妹妹离开,如果我们不知道去哪里,我们可以回到妹妹生活过的二十一世纪。那里还有亲人在等她呢。
我去见母亲,她怜爱地抱着我,安慰我,让我不要担心。她说她会用幻术洗净我和妹妹的尘埃,让我们像最初一样成为纯净的花仙子,美丽如花,永不老去。
可我知道这会是一场同归于尽的战斗,我不希望毁灭发生。我祈求母亲让我带妹妹离开。
我告诉她在二十一世纪我和妹妹将会过怎样美好的生活。经过我真诚地劝说,母亲终于同意我们离开。我们都留下了眼泪,全凭母亲的幻术保持着幻花谷的生气。
母亲从不施展幻术召来花雨,因为幻花谷的一切快乐和美丽都是自然的。但这次母亲违背原则,只为她的宝贝女儿在家园的最后一段时光是美丽的、快乐的。
妹妹看见花雨,高兴得跳来跳去,像最纯净的花仙子,笑声飘满整个花谷。莫大的快乐掩盖了悲伤,花雨不绝。
就在这美丽的快乐的连绵不绝的花雨中,母亲站在幻花楼上,看着我牵着妹妹的手,蹦蹦跳跳地朝幻花谷边境走去。
我们说好不哭的,因为要把最美的笑留在最美的地方。
我们终究要与母亲离别,我们终究要与家园离别。我们带着笑地去往新世界。有生有死。我会做到向母亲承诺的那样,快乐而生,美丽而死。
在有花雨的时候,我们手牵手飞旋盘桓,笑容像幻花谷里盛开的白色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