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井里的福橘

   


    拂晓,井上寒气凛冽,阿爸穿着一身厚实的旧棉衣,笨拙地在井边藏橘。披着灿白的天光,在迷蒙雾色间宛如天宫中提着仙灯的神官。这是梨村的一场天明。

梨村位于偏远的北地,经济落后,水果只产梨。即便如此,日子却也灵动。

来福一家五口人,住着阿公阿婆几十年前的旧院子,阿爸每天带着不知品种的黄狗干农活,阿妈是村里唯一一所学校的老师,说是学校,就是有黑板的老船厂,四个老师,各个年纪的孩子都在这。来福幼时认识的一位大哥哥,考上了省城的大学,村里人都叫他“聪子”,他很少回村,不过常常给家里寄钱。来福从小就粘着他,想像他一般:去省城,自己打拼。每天嘴边就是聪子哥左聪子哥右的,连阿爸都打趣说:“来福这小子,我都想把他送给聪子做儿了。”

难得这年过节时,聪子带了一大把新鲜东西回来。来福就整天跟着聪子,听他说城里的故事,也尝到了聪子带的冰糖橘,外形饱满,红澄澄的教人垂涎,入口甜丝丝的,汁水在口腔中迸开,这对于来福而言堪比绝味,但“冰糖”二字他却认不清,故称之为“福橘”。聪子回城的前一天晚上,一大袋福橘已所剩无几。来福还是馋着,忍不住要偷偷尝两个,可又舍不得,只好一瓣一瓣地慢慢咀嚼,恨不得把果皮也一并吞下。后来阿爸看见,边收边说道:“吃吃吃,留着点给你阿公阿婆。”

“我真的很想吃嘛。”来福的嘀咕好似没有被阿爸听到。

第二天同聪子告别时,来福附到聪子耳边说:“聪子哥,你下次要早点给我带福橘回啊,不然我会一直念叨着你的。”

“好,好。”聪子笑着答应。

“别听他的,聪子。就是被他妈惯的,你好生读书就是,别麻烦了,”阿爸说完便拉着来福往回走,又顿步回头道:“有什么事尽管跟咱说啊!”

来福闷闷不乐的被拖到家,对阿爸有些爱答不理的。夜深时,阿爸屋里隐约传出谈话声。

“孩子妈,哪儿有来福说的福橘卖啊?”

“那可远了,得到前年开了戏台的赵村去,你就总这样,还说我老顺着来福。来福也懂事了,你可以直说嘛。”

“没,我就随口问问,明天出门去换点东西,指不定路过。”

月色暖暖,铺洒在梨村上,安安静静。

翌日天还未亮,阿爸便背着大谷袋出发,约莫下午才到赵村,换好几袋福橘,又赶着夜路,至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到家直奔井边,急冲冲地把福橘分装在一个个小桶里,牵上麻绳,缓缓放入井中。

“这是干什么,大冬天冰冷的,还往井里头塞,到时候拿出来不得冻伤手!”阿妈从屋里头跑出来,压着声音喊道。

“哎呀,你不知道,人家卖福橘的说了,我们这片干冷的,放外头水分就少了。一会儿来福吃着脆生生的,那不和梨一个味。”

“你哪知道?你又没尝过。”阿妈搓着手轻声道。

“我猜得到哩。”阿爸仍在向井中放绳,看着福橘被清澈井水拥住。

如神官点灯,一场具象化的破晓。




“嘿,这福橘在水里怪水灵的,瞧着像太阳。”阿爸放下一桶后跺了跺脚,往手头呼了口热气。

阿妈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帮着把福橘放入井中。

早已入冬,阿爸做农活时才发现昨日拎着那大谷袋跑来跑去时,粗糙的布料把手勒裂了几道口子,不得不停了工。掐着放学的时间,从井里捞了个福橘,捂着小跑到了学校,手上的伤似乎因此更红了,有些渗血的意思。来福正从里头蹦跳着出来,阿爸忙把冻红的手缩进衣袖,换了只手拿着福橘,唤了一声,来福应声转头,看见阿爸,多了几分欣喜,朝这边跑了过来。

“诶?今天好奇怪,没下雪阿爸就来接我,而且还有福橘!”来福剥着温热的福橘,边走边感叹,“阿爸今天不忙吗?对了,福橘哪来的啊?”

“阿爸今天没什么活,都已经入冬这么久了,说不定明天就下大雪哩,阿爸就来接你了。”

“福橘呢?”来福仰起头,递了大半橘肉给阿爸,继续追问。

“嗯……来福今天在学校都学了什么?”阿爸吃下一瓣,又把剩下的放回来福手里,真甜,他想。

“讲了雪,说得可美了。”

“那来福喜欢雪吗?”

“喜欢,最喜欢了!”来福放大声音道。

“来福不会怕冷吗?”

“才不呢,”来福摆摆脑袋,“就算是下雪,阿爸的手也是很暖和的。”

“嗯,”阿爸蹲下来,抚了抚来福的头道,“阿爸的手会一直都很暖和的。”

这年的冬季过得缓缓的,好像是天气在眷顾那些明媚的福橘,温润地把它们养的分外清甜。梨村总有着一方阳光,伴着绒绒的雪,盛在那一口冰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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