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一百四十六）

第一抬是三荤三素：正中是一只白净的新鲜猪头，沿颈脖处齐展展剁开，稳稳当当竖直垂放着，两只大耳随着抬者的步伐节奏一上一下不停颤动，周围一圈顺次排列着两条大小相当的鲢鱼，每条约五六斤；两刀白肉同样相差无几，总重亦有头十斤；后面平放着豆腐粉丝油果，同样堆叠得很高。

这满满当当的一抬，价值自然不菲，分量亦不容小觑，因为两名汉子肩上的竹杠沉沉往下弯出一个弧形。第二抬为鲜果糕点：圆心处是苹果橘子，合放在一只漂亮的红篮里，共七八斤左右，旁边围绕的有两把香蕉、六条方片米糕、一对红蜡、一束鲜花、两卷鞭炮。

第三抬比较简单，就是两床包装整齐的被子，为簇新的粉色真空棉，两个年轻的女人轻轻松松抬着，一点也不费力气。她们可能是第一次做这类事情，在大路上走着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不时浅笑或低头一下。

第四抬压轴，自是格外丰厚：十条黄南京香烟，十瓶柔和种子酒，边沿处有六条毛巾、六双白色运动鞋、还有两件正规包装的男士衬衫，看颜色应是特别买给妹婿四六与外甥陈涛的。

队伍后面是从隔壁村里请来的唢呐师傅。两名乐师堪称经验丰富、技术娴熟，他们同声共气、步调完全一致，鼓吹演奏、休止停顿全在弹指之间，每到一座村庄，必是村头开始吹奏村尾立即停止。

队伍最后压阵的是两名妇女，她们是大月的妯娌嫂子，一直轻松地空身走着，自然也是各自小家庭的半边天，甚至大半边天！两位舅舅早已直接参与劳动，一同在队伍里当着挑夫。这一次是两家共同合办，不过同样花费不菲，如今这一带都是这个行情，又有什么别的法子呢？也不能给自家小姑抹黑不是？平日里这个妹妹对娘家也是有心的，再说哥哥嫂子们哪一位走出去也都是有脸有面的人不是？

春杏的娘家人一直到下午四点半才到，而且只有她父母两人过来。一是路程的确太远，来一趟着实不易，虽说时令已近腊月，但大部分亲戚依然在外打工，这么寒冷的天气，留守的老幼不便打扰邀请；二是春杏的小侄子这一周感冒发烧，兄弟小两口只能留在家里照应。

陈涛岳父母清晨天不亮就从家里出发，走了七八里路，先搭早班车之后又转两次公交，下午两点终于到达这边的塘南镇。两人肚子里一同唱起空城计，女人玩笑地告诉丈夫，自己几根空肠在里面呼呼作响，又似乎来回飘荡寻找着落，真正饥寒交迫了！

两人赶紧找到一家小吃店，每人一碗青菜挂面，半饥半饱的一筷子面条，埋着头一连串“呼噜噜”之声，几分钟便汤水不剩地消灭干净。随后抓紧操办正事，夫妻二人在小镇上从南寻到北，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丧礼店，一番讨价还价后，购买了一床丝绸被面、一只花圈和两刀黄表纸，老板落款后双方一起动手合作，在崭新的被面上用20张百元纸币钉出一个大大的“奠”字。

三个人前后忙活一刻钟终于结束，夫妻俩立即再次启程，亲家母双手抓握着花圈，亲家公擎举着这一十分简易而又特别隆重、甚至令人手心冒汗的杏黄色挽幛。

一路上两人一直并肩而行，女人的脸面始终偏向丈夫这一边，因为她必须随时注意半空中的粉红色大票，有无滑落或被寒风吹离的危险？幸好一路上行人稀少，两人就这么小心翼翼而又紧走慢赶五六里，终于看见了高高的大埂，赶忙甩开步伐从公路爬到埂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