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曾与君白首约,留君茕茕画庭间,
旧年堪余一纸鸢,满纸风月寄妻言。
更深露重,点点烛光自营帐中晕染而来。书案前,一男子伏首,提笔在信纸上写道:
“寄予爱妻亲启”
……
十里红妆十里连,她嫁与自己那日,天上正续续连连地飘着雪。他骑着白马,自城南徐徐出发。喜乐吹吹打打,绕过大半个城,才带着她回到了自己家。
城南的小院是新盖起来的,大喜之日屋里还似有若无地散着桐木的清香。木制的小院那日也挂满了红绸。火红的灯笼衬着弱冠新郎的样貌愈发俊美,宾客瞧着,逗弄之心更盛,生生将他灌得神志都不甚清晰。
硬撑着送走了最后一位宾客,他晃了晃脑袋,脚步虚浮地走进新房。
揭开大红盖头,略施粉黛的她在烛光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娇媚。红烛虚晃,自此许下白头到老的誓言。
……
满纸柔情,字字入心。一滴浓墨自笔尖滑落,晕了满纸的思念,方才回神。男子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吹灭了烛火,起身,离去。
“阿浅,等我”
一战就是七年。七年的战火给他添上了重重的肃杀之气。已经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即使是战场上最厉害的战马也坚持不住。
寻了一处草地,翻身下马,让马儿自行休息觅食。男子也拿着干粮走到不远处的小溪旁坐了下来。看着水中的倒影,男子不经一阵恍惚。微风拂过,水面泛起层层涟漪,扭曲了水中人的面容,可岸上的人思绪却早已远去。
北方战火四起,朝廷征兵入伍。可是,到了平民百姓这儿,就成了强行拉壮丁。
那日,她于纷飞的落叶中起舞,他则为她吹笙合音。偶尔相视一笑,眼波流转,情意绵绵。累了,她就坐在满阶的落叶中,他为她一笔一画,留刻下最美的她。画尚未作完,一群官兵就破门而入。
一纸文书展开,他不愿离开她,于是就与他们打了起来。他自小习武,武功高强。官兵们瞧着阵势不对,就以她做筹码。他看着她被他们粗鲁地抓住,怒从心生,一错手,就将他们全杀了。
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中,他将颤抖的她紧紧抱在怀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相守到老的誓言。
翌日,一大批官差来到小院,挤的满满当当。太守亲自上门,满脸堆着笑,站在门前呼喊。
他在铜镜前,为她描眉,一笔一笔,极其细致。笙箫声止,她早已泪流满面。
“阿浅,等我!”
木门被打开,秋日的阳光早就失去了热情,可是还是将他的双眼灼得通红。门再次合上,留下了一院寂静。
就这样,他去了北方。太守虽奸诈狡猾,可识人的眼光却是毒辣的。他知晓男子是轻易不能惹的,只能用奸计将他骗入军营。果然,男子骁勇善战,不久,就成了主将眼中的红人。男子战无不胜,皇帝也非常高兴,连同推举的太守也升了官。
马儿吃饱了,男子策马飞奔,马蹄声阵阵,留下了久久不能停息的尘土。
推开已有些许破损的院门,院中的陈设一如往昔那般熟悉。走近,却发现落了一把锁,似是经历了许久的日晒风吹,露出斑斑锈迹。正当疑惑中,院外却传来响动。
“这位官爷,您找谁?”一老妇开口问道,手中牵着的小童似是怕羞,整个人儿躲到老妇人身后,只留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扑闪着。
“你是……”
“你是!”二人同时开口,一人欣喜,一人却是疑惑。
“小浅儿,去,看看今天多了几个枇杷?”
小童听完,欣喜地应下,蹦蹦跳跳地去了院后。
“婆婆,我娘子呢?”
“这……”老妇瞬间落泪,伤心地回忆起了往事。
“浅浅是难产走的,我到的那时,浅浅已经快不行了,她是用自己的命换来了小浅儿。她说,她等不到你回来了,留下小浅儿陪你,以绝你轻生的念头。浅浅这孩子真是命苦啊,怀胎十月也没有个人在身边照顾,好不容易生下小浅儿,也只见了一面,连名儿也没来的及取。”
老妇抹了抹眼泪,继续道“我瞧这刚出生的孩子没了娘,就把她带在身边养着了。我一个老婆子也没什么文化,就叫这孩子小浅儿…”
许久,妇人拭了拭泪,才缓缓说到“浅浅我就把她葬在屋后,我知道她一直在等你回家,就想着,有朝一日你要是能回来,她能知道。”
战场上冷血无情的男子红了眼眶,愣在原地,所有的声音都堵在喉咙,发出几声悲鸣之音,浑身散发着绝望的气息。老妇见情况不对,赶忙叫来了小浅儿。说到“来,小浅儿,见过你父亲,以后我们小浅儿就是有爹爹的人了!”
“爹…爹爹”女孩儿开心地喊到,见男子未有反应,怯怯地问“爹爹……怎么不高兴,是……是不是不喜欢小浅儿?”
稚嫩地哽咽声传到男子的耳中,刺痛着男子的心,唤醒了男子的神志。眼前的稚儿,满身散发着青涩,怯懦的气息。目光虚晃,与心中的阿浅重合,乖巧的让人心疼。蹲下身将她抱了起来,“没有,爹爹喜欢小浅儿,爹爹只是太开心了!”
小浅儿笑了,老妇见此“小浅儿跟着我这个老婆子受苦了,这孩子懂事,招人疼,以后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婆婆,我会的,谢谢您了!”
“爹爹,你又在给娘亲写信呀!”
“是啊,我的小浅儿明天就要嫁人了,爹要告诉你娘这个好消息。”
灵动秀美的少女终是忍不住,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跪在了男子身前。“爹,女儿不要嫁人了,女儿要陪您一辈子!”
十年的思念给男子留下了深深的印记,昔日的意气早已被日夜彻骨的相思击地粉碎。要知道,男子也是才过而立之年,却华发早生。即便如此,却还是斥责道“不行!”终是不忍,看着女儿和阿浅相差无几的容貌,再硬的心,也是顷刻就软成了一团。
软下语气道“爹知道,小浅儿心疼爹,但终身大事不能儿戏。林家小子对你好,你也思慕他,两情相悦,怎可这时任性?”说罢,挥了挥手,走出了书房。
满庭的月光照在男子的身躯上,青丝染霜,清冷的光将夹杂的白发映照地更加明显,不知是白霜化发,还是发染白霜。
喜乐再次热闹了整个小院。院中的枇杷树早月被男子亲手砍伐,为小浅儿造出嫁之物,只愿伉俪情深,终身不负。坐在高堂上的男子接受新人的跪拜,新婿牵着小浅儿的手,郑重其事道“小婿定不负岳丈所望,只执浅儿之手,与其一人白头,愿身死吾妻后,守吾妻一世无忧!”
笑望着喜轿缓缓走出小院,直至消失在眼帘。回神过,才发觉泪水湿了满脸。
夕阳西下,小院后,一男子坐与一坟前。不知为何,天色近晚,却能清晰看到男子嘴角微扬,眉眼半眯,似是世间幸福皆盈余周身。
寄予吾妻亲启:
意映卿卿如唔,吾与此书化情留。吾作书时,汝已逝,尚留吾与女悲于世。吾尝愿追随汝去,见女肖似汝之貌,终其不忍,独女一人于世。春秋二八载,夜回梦转,常闻汝悲泣声。惊起,竹枕尽湿,遂离榻,独坐天明。
明,汝与吾之女将入林宅,新婿为人忠厚,与女情深。吾主,望其二人相守白头。女嫁,吾于世已无牵挂。吾私汝,日久,失觉。
曾,吾与汝初识。上元佳节,汝于俗世中寄情,吾亦然。城南幽林,枇杷小院,为吾与汝双栖之所也。月华浮动,暗影半掩,汝起舞,裙裾飘摇,吾痴矣。执笙伴汝,相视是,吾觉天下大幸莫过于此。
夜深已,置信与汝。吾知汝灵常旁于吾,遂即灯灭,和衣而眠,唯恐逾时,错汝之貌。
……
忘川之畔,思郎意重,终不愿轮回。躲地狱恶鬼之捕,受无极烈火之焚,尚残留妾魂一缕,重返阳世,伴汝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