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先生:章太炎与未竟

周树人:太炎先生,我的师。我的师,您的旷古未有,您的一霎之间的出手。

太炎先生,被投于牢狱之中,而您的头脑,一身傲骨,傲骨了,哀伤之死了。

一夜之间,花白的头。一夜之间,我修补的绍兴会馆,与您一样的风风雨雨。可是,我的师,我的尊敬的师,已于黄昏居然进入补休的石头。一座会馆,融化了我的姿态。傲骨一身。我的傲立的花耳朵,我的傲立的讽喻诗,已经刺入大石头。风波,一起浪,滑落的骨头,一如我的骨头。一把泥土,抓住了。一堆石头,愤世了。一台机车,奔波了。


章太炎:不多说了。只能如此了。革命还没有结束。而我的骨头却已经风化了。

我的肩膀上,覆盖着的雪,已经将我投入了牢狱。苏报案啊。缘何我的风骨很硬?缘何我的骨头还是牢靠?缘何我的白霜上还是匍匐着巨石的葡萄?缘何我的风尚还是如此的冷硬?


章太炎:是的,一切都是偶然间的。我未竟的事业,旷古未有的事业,如何了?

泼墨的时候,我的苏报案,已经拉扯了我的人生。

一生未有的事业。古老的事业。未竟的人生,缘何披靡了未有的事端?一切的事业,已经起来了。寄托在我的头脑里。即若瞬间的烽火,我的事业也将落入石柱泉台之中。


朱先生:是的,你们的事业是不朽的。

是的,你们的事业是未竟的。而我不一样,我居于乡间,我吐露着的方向,一些事,一袋盐的故事,属于古老的疾风。而我的事业,只是要守住此刻的乡村。一些老了。老了。几时老了?我的乡村,靠着白墙之外的乡土,一些故事已经说够了。还有什么样的风雨够诉说?


周树人:几乎在一夜之间,我的头发全白了。我修补的拓本,我抄写的经卷,都发黄了。


章太炎:够了,我的樟寿。够了,我的学子。你们的方向,究竟是未竟的事业!而我不一样,我的草写的叙事,我的落魄的一身的傲骨,那里还有方向?还够谁去沾沾自喜?一堆雨落在我的头顶。头上一低低的。天空一个个的。高高的地方上,樟寿,够你去肆意涂抹了。一切的头发,都白了。够谁去在牢狱里说的?说了有什么用?


周树人:我的师,您已经苍老了。

沟渠一般的衰老。几番的衰老,已经朽木一样了。

还有谁的哭泣?您的书写的华严经之圣境,您的华严的庄严,够谁去鼓噪?够谁去挥霍?


章太炎:我的确演绎了一番华严宗。可是,如今的我,已经揉入庄老,一身的傲骨全白了,全朽了。一地的肌肤,全黑了。几时斗舞?几时去粉饰?够谁去回事?一身的白雪,落在我的头顶,一身老朽的我,奈何屈服?奈何屈辱?奈何冒犯?


朱先生:先生们啊,你们的圣境啊,已经投入了苍老的白云。

而我的地球,在我的世界之上,我的化育的世界,我的投筑的新式的建筑,已经在上海开始了堆筑。堆筑的时候,那些洋楼房,那些高耸的房子,已经在故乡的盘溪之外而起来了。

故乡不在了。不在了。不在了。奈何屈服了?


周树人:一切的诉说,从我师开始。

华严宗的庄严,金顶的光芒,已经照出了世界的庄严和和谐。

我的庄严,一如老师的庄严,一如老师居于牢狱之中而发愤地抒情!


章太炎:一身的傲骨还在了。

奈何屈辱的身体还要去喂养?

一身的起风了。起来的风,堆积着石头,滚滚的石头,喔,我的愤激的雨,还是在下。

而我的傲骨,堆积在苏报案上,堆积在老于的黄昏上。

奈何一下子就老了?

为什么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

屈服和凌辱,奈何的头骨上,全朽了?

说一说的爱情、牢狱和真理,奈何全白了?

谁不完的故事、时光和标识,奈何全没了?

一夜之间,古老的房子全倒塌了。

奈何风雨还在持续?

奈何波浪上的大地还在波荡?

请记住此刻的傲骨。

请记住此刻的全身的白骨。

请记住全白的头发上的野子。

一身的旷野全进入了。投筑着的苍茫野地,奈何飞鸟来了?

几只飞鸟,刺入天空,我的未竟的事业,奈何全没了?


朱先生:太炎先生,您的左拉一般的事业,您的投考一般的事业,终究无法终结。奈何是未竟的事业?未竟了。一切的事业都是未竟的。全赖于您的空谷一声。一声飞逝的呼喊盖住了古老的野地。而当飞鸟刺入天空,当未竟的事业全白,我的一声的呼号,方寸于旷野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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