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牧场

    在遥远的新疆阿勒泰地区,天气严寒,长达半年的冬季以及土地贫瘠,使哈萨克人的祖先不得不选择了“游牧”这种艰辛动荡的生产生活方式,年复一年恪守自然的规律在大地上穿梭。

    生活在阿勒泰地区的汉族女作家李娟,因参加了《人民文学》举办的非虚构计划,跟随哈萨克牧民居麻一家开始了一段游牧生活,去往乌伦古河以南的冬牧场,在地窝子里生活了三个月。她还原了这段生活经历,观察并记录了牧民最悄寂深暗的冬季生活。

    为期三天的迁徙路程,只是艰辛的开始,夜夜睡雪地,休息不足四个钟头,凌晨起身,摸黑出发,盯着寒流赶羊追马,管理驼队,冷、饿、累、孤独如影随形,终于到了。

    到了广阔单调、黄沙漫漫、白雪斑驳的冬牧场,首先要解决的就是饮食起居之地——地窝子。有必要重点介绍一下地窝子,地窝子是大地上挖出的一个深两米左右的大坑,坑壁四周垒上上羊粪,羊粪是最重要的燃料,也是最宝贵最合适的建筑材料。然后在羊粪坑上架几根木头,铺上甘草,压上羊粪渣,就成了“屋顶”,最后修一条倾斜的通道伸向这个封闭的洞穴。这不是拍荒野求生,也不是急中生智,是世世代代的牧民们的智慧和传统,是荒野里磨练出来的本能。在荒野里,一切生命只有像皮肤紧紧贴附大地,才能生存。

    在这地下的家里,在局促的地坑里,一切生活如常,绝对不能马虎不能含糊,一样竭尽所能地去装饰去美化,甚至把孩子的小奖状也郑重其事地端正地贴在墙上。在这个郑重的家里,生活也是也是郑重的,出去放羊,也要把靴子擦亮,穿上干净衣服,串门去要洗头换衣服。是啊,虽然没有牢固的房屋,没有体面的家具,没有便利的生活,但是,羊群在这里,牛、马、骆驼在这里,所有的财物和希望都这里,这里就是踏实的、温暖的家。

    漫长的冬季,最忠实的朋友就是冷、饿、缺水和孤独。

    每年的十二月下旬到一月中旬总会是冬天里最寒冷最难熬的日子,不可躲避,零下四十五的气温里,一样需要放羊,需要日常生活。牧民们以一种谦卑而臣服的姿态接纳这寒冷,这寒冷并不是晴天霹雳,不是莫名天灾,不是不知尽头的黑暗。它是这个行星的命运,是万物依然接受的规则。寒冷痛苦不堪,寒冷却理所应当,寒冷可以人忍受。——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白昼边长,气温慢慢缓过来,一切总会过去,人们能够抵挡,能够忍受,不是因为生活得舒适,而是因为生活过得有希望。

    在与世隔绝的荒野里,在简单寂静的生活中,食物是最美味的。食物仅仅是食物,不是装饰物,也不是消遣物,它只意味着“吃吧”——食物出现在口腔里,就像爱情出现在青春里,再合理不过,再美满不过。在枯燥无味的生活里,在与世隔绝的冬牧场地窝子里,人变成了一只长着腿的空口袋,整天需要不停地往里面装吃的东西。食物不仅仅是最基本的需要也是最好的慰藉,食物的力量所支撑起来的,不只是肠胃的享受。刺激旺盛食欲的,也不只是生活的单调,在荒野里,在毫无外援的所在,人的生存意识不知不觉地紧迫异常,并趋于神经质。在其他的地方,“活下去”并不是最重要的是,最重要的是是“活得更好一些”,在荒野里,没有侥幸,没有额外之物,没有多余的欲望。

    在沙漠里,唯一的水是天上掉下来的蒸馏水,是雪水。为了节约水,不能洗头、洗衣服,把用水的可能压缩到最小,为了取水,每天外出采雪,一天要背好几趟雪才能勉强维持全家人一天的用水量。最期盼是下雪,新雪蓬松柔软,新雪洁白干净,因为下雪,全家人阔绰了一把——洗了所有的餐布和毛巾、被套和枕套、外套和毛衣。

    在人均占地4公里的冬牧场,生活孤独而宁静。时光的缝隙需要填补,修修补补,和动物玩耍,睡觉,做家务......,更多的是沉默,是宁静。

    我以为我只是在观察,在复述,却突然发现完全变味了,冬牧场在我的描述下是完全冰冷的、孤独的,不,在李娟的眼里和笔下,冬牧场是另外一个样子,尽管冰冷,尽管孤独,但是琐碎的,是充满生活气息的,是散发着味道的,因为那热情淳朴的荒野主人,因为琐碎真实的日常生活.....

     爱喝酒和耍赖的居麻,为人机智风趣,做事踏实仔细;淳朴可爱的加玛,十九岁大还要钻进爸妈的被窝撒娇,喜爱唱歌又腼腆,渴望上学渴望离开;沉默寡言的嫂子,有着令人难以理解的坚忍与节制.....,还有可爱的梅花猫和熊猫狗,亲切的牛、羊、骆驼。有热情的拜访和串门,哪怕是素不相识,交易不成,但热忱和热闹是必须的,真诚又单纯。

     李娟说,当我知道的越来越多时,会发现不知道的也越来越多,这“知道”和“不知道”一起滋长,这世界从两边向我打开。当我以为世界时籽核时,其实世界是苹果,我以为世界是苹果时,其实世界是苹果树;我以为世界是苹果树,但举目四望——四面八方无边无际的苹果树森林......

    无需多言,唯有观察和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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