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套《金瓶梅》

  最近浏览旧书网，发现好多书本都在涨价，有些书的价格已经高得离奇，原本普通的本子，标价却成千上万。于是在书架上翻了翻，看当年买的旧书，有没有涨了价的。结果发现，涨得最高的，是那三套《金瓶梅》。

  一套是香港明亮书局发行、广益堂出版的绣像版大字真本《金瓶梅》，价格在1000元左右。这套书是我2001年6月份在培黎广场旧书摊买的。当时已接近大学毕业，工作已签好，闲暇的时间多了，经常去逛旧书摊。这套书上中下三册，总共花去五块钱，到现在，价格翻了200倍。

  一套是齐鲁书社出版的张竹坡批评、王汝梅校点《金瓶梅》，2014年1版1印。当时买这套书，主要目的是想读读张竹坡的点评。和这套书一起买来的，还有金圣叹点评的《水浒传》，李卓吾点评的《西游记》，毛宗岗点评的《三国演义》。这是我见过最豪华的版本，纸墨俱精，大字大开本，原文和批文套色印刷。因为字行拉得很开，在阅读时，字里行间还可以写进去一些自己的批注。利用零碎的时间，读完了这套批本，特别是读张竹坡批《金瓶梅》，每每被感动，我也写进去了不少批注。这套书发行量本就不大，没几年时间，已基本售罄，网上也难得一见，如果以后不再印刷，就有可能成为一套绝版书。

  还有一套，是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出版的《金瓶梅词话》（陶慕宁校注、宁宗一审定）。第一版的印数只有5000册，现在，网上的价格已飙到七八千一套，二印也是一两千元左右一套。这是目前国内出版的删减最少的一套《金瓶梅》。其价格飙升的主要原因，一是印数少，二是删减少。这套书是我当年在酒泉新华书店买的，当时只有一套，觉得很珍贵，就买下了。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上学的时候读过绣像本，还想读读词话本。

  我一直觉得，写世态人情，《金瓶梅》比《红楼梦》要好得多，它的着力点不仅仅在西门庆潘金莲这些主要人物身上，而是在牵头、帮闲、仆妇、孤儿等这些社会最低层的人物身上，写市井无赖，写恶霸土豪，主要还是为了写对弱者的践踏与凌辱。

  我在绣像本第一回《西门庆热结十兄弟，武二郎冷遇亲哥嫂》的回目上，注意到“冷”“热”二字，自以为有得，还在上面写了几句批语：“《红楼梦》写真假，《金瓶梅》写冷热，总归是这世态人情，真假莫辨，冷热自知。”但《红楼梦》何尝不写炎凉冷热，《金瓶梅》何尝不写真假人情。假父子，假兄弟，假夫妇，欺骗，凌辱，不孝，作者的笔，就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一刀下去，流出了这一堆一堆的脓水。我觉得曹雪芹写的是绝望，而兰陵笑笑生写的是悲悯，就这个角度说，高下立辨。

  郑振铎先生说，要在文学里看出中国社会潜伏的黑暗面来，《金瓶梅》是一部最可靠的研究资料。他说，金瓶梅的社会，还不曾成为过去，于不断记载的拐骗、奸淫、掳杀的日报上的社会新闻里，谁能不嗅出一些金瓶梅的气息来？郓哥般的小人物，王婆般的牵头，在大都市里，是不是天天见到？西门庆般的恶霸土豪，武大郎、花子虚般的被侮辱者，应伯爵般的帮闲者，是不是绝迹于今日的社会上？西门庆式的黑暗家庭，是不是至今还像春草一样滋生蔓殖着？其实不仅是郑振铎的时代，即便是现在，当下，《金瓶梅》也不曾成为过去，从而比《红楼梦》更有现实的意义。

  《金瓶梅》绣像本和词话本的内容差距很大，绣像本是经过后人加工改写的，田晓菲说，词话本偏向于儒家“文以载道"的教化思想，在这一思想框架中，《金瓶梅》的故事被当做一个典型的道德寓言，警告世人贪淫与贪财的恶果；而绣像本所强调的，则是尘世万物之痛苦与空虚，并在这种富有佛教精神的思想背景之下，唤醒读者对生命——生与死本身的反省，从而对自己、对自已的同类，产生同情与慈悲。由此，她倾向于后人加工改写的绣像本，比词话本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