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伯雨:抚民如伤肠内热 铮铮铁骨留人间(下B)

(紧接上期) 

崇宁元年,是宋徽宗继位的第三年。这一年,蔡京通过贿赂徽宗身边的大太监童贯等人,逐步获得徽宗的信任,担任了右相,随后一路青云,官居太尉、太师,成为宋朝的实际控制者。蔡京上台后,一改向太后以来实行的由元佑党人掌控政策的局面,转而实行新政,把他的弟弟蔡卞等一众被贬的新党官员重新起用回朝,同时对元佑党人开始了一轮又一轮的打击和清算。这件事在历史上被称为“崇宁党祸”。

任伯雨就是崇宁党祸的受害者。他先是被削去职务,流放通州(今江苏南通)监视居住。蔡卞重新回朝掌权后,又把他与陈瓘、龚夬、张庭坚等13人重新发配至岭南。蔡卞对任伯雨更是“关照”,把他发配至雷州,并让他到昌化军安置,以泄他被伯雨弹劾的心头之恨。

昌化军就是现在的海南儋州。那个时候的儋州,甚至整个海南岛,丛林密布,瘴疠横行,是不适合人类生活的炎荒之地。很多被贬到海南的内地官员都无法返回,只能埋骨海外。就连生性旷达的苏东坡,被贬儋州后,也曾非常绝望,不抱生还之想。任伯雨被贬儋州安置的时候已经56岁,蔡卞之流显然是不想让他活着回大陆的。

就算这样,蔡卞这些人心犹未甘。他们通过写匿名信诬告的方式,把任伯雨的二儿子任申先逮捕入狱。而连遭丈夫被贬和儿子下狱的打击,任老夫人忧惧相加,在通州家中不幸辞世。

儿子下狱的消息和夫人的讣告同时送到儋州,任伯雨内心十分悲愤,表面却非常平静。是啊,遭此大难,自己风烛残年远逐炎荒,眼看家毁人亡,怎不叫人肝肠寸断!然而,此时的任伯雨已是欲哭无泪。他对陪伴自己到儋州的大儿子任象先说:“死者已矣!在生的人有负朝廷,也当从此诀别。如果不这样,老天难道还会枉杀无辜之人吗?”激愤之情溢于言表。

不幸中万幸的是,任申先那些被诬告罗织的罪名都无法查实,终于被无罪释放。后来,任申先以布衣之身被特诏提拔,官至中书舍人。这是一个负责起草皇帝诏令的职务,颇受皇帝信任。这是后话。

经过崇宁党祸,蔡京把一大批所谓的元佑党人羁押的羁押,削职的削职,流放的流放,而且还规定:所有元祐党人的子孙不得参与科举考试,朝中大臣不得与罪臣的子孙有任何瓜葛。把这些人赶尽杀绝还不解恨,他还撺掇宋徽宗为元佑党人竖立“耻辱碑”——元佑党人碑(也叫元佑党籍碑、元佑奸党碑、党人碑)。将司马光、文彦博、吕公著、苏轼、苏辙、黄庭坚、秦观、任伯雨等三百零九人列为奸党,把他们的姓名镌刻石上,颁布天下。在京城开封的那块碑,立于皇城文德殿端礼门,由宋徽宗自己书写,以作为警醒。蔡京认为还不够,要求在全国各州府都要立上这一碑石,让这些元佑党人“遗臭万年”。宋徽宗自然是同意了这一请求。

蔡京为此专门撰写了碑文:

皇帝嗣位之五年 ,旌别淑慝,明信赏刑,黜元佑害政之臣,靡有佚罚。乃命有司,夷考罪状,第其首恶与其附丽者以闻,得三百九人。皇帝书而刊之石,置于文德殿门之东壁,永为万世臣子之戒。又诏臣京书之,将以颁之天下。臣窃惟陛下仁圣英武,遵制扬功,彰善瘅恶,以昭先烈。臣敢不对扬休命,仰承陛下孝悌继述之志。

              司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蔡京谨书

碑文中,蔡京极尽吹牛拍马之能事,把宋徽宗说得英明神武,说把这些奸党姓名刻石,是为了惩恶扬善。这石碑上的名字,除了前面说的那些人,被任伯雨拉下马的前宰相章惇、曾布等人都名列其中。很多人颇为不解,但只要细想一下,也不难理解。蔡京好不容易重新手握大权,对自己地位可能产生威胁的人当然要除之而后快,再踏上一只脚。章惇和曾布这样曾经的宰辅之臣,怎么可能让他们东山再起呢?

元佑党籍碑

当然,最终遗臭万年的不是这些元佑党人,而是蔡京自己以及他的死党们。其实,这碑立下的第二年,宋徽宗便察觉出不妥了,要求各地把石碑销毁。据说京城的那块碑还是被老天爷毁掉的(雷击)。这“元佑党籍碑”在广西桂林等地尚保存了两块,是南宋人根据原碑重刻的,让我们现在还能见识到当年蔡太师的狂妄和宋徽宗的荒唐。

在儋州,任伯雨经历了人世的沧桑,已经将生死参透。他心态平和,随遇而安,再加上有儿子任象先在身边悉心照料,终于熬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三年后活着返回了大陆。崇宁四年(公元1105年),任伯雨从昌化军被移置道州(今湖南道县)。宋徽宗宣和初年(公元1119年),任伯雨去世,享年73岁。

任伯雨一生著述丰富,主要著作有《绛圣传》(12卷)、《赣草》(2卷)、《乘桴集》(3卷)等,可惜现在都已散失。现存著作有《任伯雨文粹》,包括文44篇、诗9首。 

宣和七年(公元1125年),金兵南下围困北宋都城开封,吓破了胆的宋徽宗匆匆将皇位交给儿子赵桓,这就是宋钦宗。当然,蔡京也没有好下场。宋钦宗为了推缷责任,首先就拿蔡京开刀,把他充军岭南。被遣送途中,蔡京死于潭州(今长沙),有人说是被饿死的,也有人说是被仇家杀死的。 

宋钦宗靖康二年(公元1127年),金兵攻下开封。被蔡京奉为伟大领袖的宋徽宗和他儿子宋钦宗一起投降,并被带往东北,北宋从此雨打风吹去。同年五月,宋徽宗的第九子康王赵构在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市)正式称帝,改元建炎,这就是南宋的开始,赵构是为宋高宗。赵构随后逃往江南,定都临安(今浙江杭州)。南宋从此偏安江南,中原大地已沦为金国人的跑马场。

任伯雨塑像

任伯雨去世12年后,宋高宗绍兴初年(公元1131年),赵构发布诏书,追赠任伯雨为直龙图阁,并加谏议大夫(从四品),对他以前的谏言予以采纳,将章惇、蔡卞、邢恕、黄履等加以追贬,为任伯雨平反昭雪,以告天下。宋孝宗淳熙年间,皇帝赐予任伯雨谥号,谥曰忠敏。

小白多次说过,谥号是古代对社会地位较高的人死后的评价,所谓“盖棺定论”是也。能赐给任伯雨谥号,就是对他生前作为的充分肯定。古代谥法上说:虑国忘家曰忠,廉方公正曰忠,事君尽节曰忠;英断如神曰敏,明达不滞曰敏。能得如此美谥,伯雨有知,也当含笑九泉了。

《宋史·列传·卷一百零四》对任伯雨和陈瓘有如下评论:“陈瓘、任伯雨抗迹疏远,立朝寡援,而力发章惇、曾布、蔡京、蔡卞群奸之罪,无少畏忌,古所谓刚正不挠者欤!”是说陈瓘、任伯雨两位谏官志行高洁,敢作敢为,在满朝官员都不敢说话而孤立寡援的情况下,倾尽全力揭发章惇、曾布、蔡京、蔡卞等这群奸佞之徒的罪行,无所畏惧,这就是古人所说的刚正不挠者啊!

史书上记载任伯雨有两个儿子,次子任申先前面已有交待。任伯雨长子叫任象先,非常有才华。他科举及第,随后又考中词学兼茂科。当时,考官启封后发现象先为元佑党人的儿子,便没有向皇帝奏报其名,让他到秦州担任户曹掾。这是一个负责管理民户、祠祀、农桑等方面工作的小官。后来,听说父亲被远谪儋州,他便辞官随父亲一起到了儋州,照顾父亲的生活起居,成就了他的孝子之名。随父从海南返回大陆后,当时王安之出镇燕山府,招象先担任幕僚,他勉强答应了,但半路上称病返回,以后便终身不再出仕。

任象先有一子叫任尽言,字元受,南宋高宗绍兴二年考中进士。曾任京西南路转运判官、镇江府知府。任尽言事母至孝。其老母多病,他尽心服侍,不离左右,对其饮食、言语、忧喜以及身体燥湿等情况都了然于胸,洞见其五脏六腑,不待切脉而知其病,往往自己为老母开药方,药到病除,虽名医也不及。这也是中国古代孝文化史上的一段佳话。

自宋真宗天禧年间(公元1017—1021)至宋高宗绍兴年间(公元1131—1162),将近150年,先后有寇准、苏轼、苏辙、秦观、王岩叟、任伯雨、李纲、赵鼎、李光、胡铨等名相贤臣先后被贬谪雷州或被贬海南经过雷州,被雷州人民尊为“十贤”。宋度宗咸淳十年(公元1274年),雷州知军虞应龙修建了“十贤祠”,并请其同科状元郎文天祥作文以记。文天祥于是写下《雷州十贤堂记》,对这十位名相贤臣予以褒扬,称赞虞应龙为“敬贤如师,疾恶如仇”而建十贤祠是一件盛德之举。

雷州十贤祠

十贤祠位于雷州西湖公园内,红墙绿瓦、依山而建。祠前大门上镌有一楹联曰:

                    十里湖山千里月,

                    贤人踪迹圣人心。           

                                                  (全文完)

有关任伯雨的史料选摘如下:

附一:黄州师中庵记(苏辙)

师中,姓任氏,讳伋,世家眉山,吾先君子之友人也,故余知其为人。尝通守齐安,去而其人思之不忘,故齐安之人知其为吏。师中平生好读书,通达大义,而不治章句,性任侠喜事,故其为吏通而不流,猛而不暴。所至,吏民畏而安之,不能欺也。始为新息令,知其民之爱之,买田而居,新息之人亦曰:“此吾故君也。”相与事之不替。及来齐安,常游于定惠院。既去,郡人名其亭曰“任公”。其后余兄子瞻以谴迁齐安,人知其与师中善也,复于任公亭之西为师中庵。曰:“师中必来访子,将馆于是。”明年三月,师中没于遂州。郡人闻之,相与哭于定惠者凡百余人,饭僧于亭,而祭师中于庵。盖师中之去,于是十余年矣。夫吏之于民,有取而无予,有罚而无恩,去而民忘之,不知所怨,盖已为善吏矣。而师中独能使民思之于十年之后,哭之皆失声,此岂徒然者哉!朱仲卿为桐乡啬夫,有德于其民,死而告其子:“必葬我桐乡。后世子孙奉尝我不如桐乡民。”既而桐乡祠之不绝。今师中生而家于新息,没而齐安之人为亭与庵以待之,使死而有知,师中其将往来于新息、齐安之间乎?余不得而知也。

元丰四年十二月日,眉山苏辙记。

附二:《宋史·列传·任伯雨传》

任伯雨,字德翁,眉州眉山人。父孜,字遵圣,以学问气节推重乡里,名与苏洵埒,仕至光禄寺丞。其弟伋,字师中,亦知名,尝通判黄州,后知沪州。当时称“大任”“小任”。

伯雨自幼已矫然不群,邃经术,文力雄健。中进士第,调施州清江主簿。郡守檄使莅公库,笑曰:“里名胜母,曾子不入,此职何为至我哉?”拒不受。

知雍丘县,御吏如束湿,抚民如伤。县枕汴流,漕运不绝,旧苦多盗,然未尝有获者,人莫知其故。伯雨下令网舟无得宿境内,始犹不从,则命东下者斧断其缆,趣京师者护以出,自是外户不闭。 使者上其状,召为大宗正丞,甫至,擢左正言。

时徽宗初政,纳用谠论,伯雨首击章惇,曰:“惇久窃朝柄,迷国罔上,毒流搢绅,乘先帝变故仓卒,辄逞异意,睥睨万乘,不复有臣子之恭。向使其计得行,将置陛下与皇太后于何地!若贷而不诛,则天下大义不明,大法不立矣。臣闻北使言,去年辽主方食,闻中国黜惇,放箸而起,称甚善者再,谓南朝错用此人。北使又问,何为只若是行遣?以此观之,不独孟子所谓‘国人皆曰可杀’,虽蛮貊之邦,莫不以为可杀也。”章八上,贬惇雷州。继论蔡卞六大罪,语在《卞传》。

建中靖国改元,当国者欲和调元佑、绍圣之人,故以“中”为名。伯雨言:“人才固不当分党与,然自古未有君子小人杂然并进可以致治者。盖君子易退,小人难退,二者并用,终于君子尽去,小人独留。唐德宗坐此致播迁之祸,建中乃其纪号,不可以不戒。” 时议者欲西北典郡专用武臣,伯雨谓:“李林甫致禄山之乱者,此也。”又论钟傅、王赡生湟、鄯边事,失与国心,宜弃其地,以安边息民;张耒、黄庭坚、晁补之、欧阳棐、刘唐老等宜在朝廷。上书皇太后,乞暴蔡京之恶,召还陈瓘,以全定策之勋。

时以正月朔旦有赤气之异,诣火星观以禳之,伯雨上疏言:“尝闻修德以弭灾,未有禳祈以消变。《洪范》以五事配五行,说者谓视之不明,则有赤眚、赤祥。乞揽权纲以信赏罚,专威福以殊功罪,使皇明赫赫,事至必断,则乖气异象,转为休祥矣。”又言:“比日内降浸多,或恐矫传制命。汉之鸿都卖爵,唐之墨敕斜封,此近监也。” 王觌除御史中丞,仍兼史官,伯雨谓:“史院宰相监修,今中丞为属,非所以重风宪,远嫌疑。”已而觌除翰林,伯雨复论曰:“学士爵秩位序,皆在中丞上。今觌为之,是谏官论事,非特朝廷不行,适足以为人迁官尔。”

伯雨居谏省半岁,所上一百八疏,大臣畏其多言,俾权给事中,密谕以少默即为真。伯雨不听,抗论愈力,且将劾曾布。布觉之,徙为度支员外郎,寻知虢州。崇宁党事作,削籍编管通州。为蔡卞所陷,与陈瓘、龚夬、张庭坚等十三人皆南迁,独伯雨徙昌化。奸人犹未甘心,用匿名书复逮其仲子申先赴狱,妻适死于淮,报讣俱至。伯雨处之如平常,曰:“死者已矣,生者有负于朝廷,亦当从此诀。如其不然,天岂杀无辜耶!”申先在狱,锻炼无所傅致,乃得释,居海上三年而归。宣和初,卒,年七十三。

长子象先,登世科,又中词学兼茂举,有司启封,见为党人子,不奏名,调秦州户曹掾。闻父谪,弃官归养。王安中辟燕山宣抚幕,勉应之,道引疾还,终身不复仕。申先以布衣特起至中书舍人。

绍兴初,高宗诏赠伯雨直龙图阁,又加谏议大夫,采其谏章,追贬章惇、蔡卞、邢恕、黄履,明着诬宣仁事以告天下。淳熙中,赐谥忠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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