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小说|观赏鱼

在八九十年代改革开放的影响下，一批人先富了起来，其中有不少一夜之间脱离穷苦日子的暴发户，手里拿着闲钱不知道怎么享受好，买了大房子，用上最贵的装潢，再换个气派的奔驰S系或奥迪110，走到哪儿都带着风似的。有了大房子，也得把家装饰得有钞票的味道，在那个年代，满足这种要求的最时兴的装饰，就是置办一个大鱼缸，里面有水草、藻类、鹅卵石，最重要的是有游来游去带着各种奇妙花纹的鱼，真是各有各的漂亮，衬得整个房间都有了生气，而且鱼缸越大越好看，简直就是水下世界，谁来都会多看两眼赞叹几句，成了富人们攀比炫耀的王牌。

老程就是趁着这股“养鱼热”发了家，没几年就成了新南区最有名的观赏鱼商家，结识不少企业老板、政府官员，也算是见了世面。老程养鱼，那是没的说，据传他祖上是给慈禧太后养鱼的，因为鱼养得好老佛爷还赏了套宅院，祖辈居住至今，也是红火过的人，到了老程这里，人们都说皇宫里的手艺传下来能错的了吗，就找他。的确，老程的手艺不假，再蔫儿的鱼到他手里都生龙活虎的，本来就好看，游动起来就跟精灵似的，漂亮！他还懂交配，让两只精灵生出更美的精灵，还是漂亮！但是老程养鱼有个习惯，凡是争食的打架的，都算鱼里品行恶劣，要从好的缸里捞出来，放到次等的缸里，食也不足，环境也不好，这算惩治。声名远扬后，各路人物也都来找他了。这不，前两天就来了个神秘人。

神秘人一直没露面，做什么的也不清楚，只是委托几个男人来要最好的鱼，八十条，后天交货。辛苦费自然也不少，领头的人张开巴掌正反翻着比划，数到最后都数不清到底翻了多少下，看的老程眼珠子瞪得老大，目送人家离开。养鱼的都知道，最好的观赏鱼是摩多鱼，美得不得了，小小的脑袋，流线型的身子，线条流畅舒适，配上大摆尾，扭摆起来飘摇得活像鱼里的公主。智商也高，会往人跟前凑，优雅地游来游去，别提多招人喜欢了。但是就有一点，不好养活，水温冷了不行热了不行，鱼食多了不行少了不行，对鱼缸里的其他鱼还有讲究，不能是次等鱼，否则也不行，换季的时候还要跟着换水草。这种鱼能养活的人不多，品种更是稀有，如今一下要八十条，真是难坏了老程。

但是为了那翻来覆去的多少个巴掌，老程也得拼命。他手里只有十条，于是人家前脚离开，他后脚就蹬着自行车出去了，满新南区地遛，找每一个养鱼的买摩多鱼，价格高也顾不上了，反正有那么多巴掌垫底呢，一整天下来，饭都没吃几口也就收了十来条，还把车带子扎了。晚上老程怎么想怎么不是个事，照这么跑到后年也凑不齐八十条，可是还能上哪儿找鱼呢，自己是养鱼大户才有十条，别人能有多少呢。越想越睡不着，翻来覆去把老伴都吵醒了，老伴窝着气说：“死脑子，卖鱼的没有，你找买鱼的啊，不少有钱人家里都有几条，买来不就行了，别折腾，睡觉！”这一句话说的老程茅塞顿开，第二天就骑着老伴的自行车开始到观赏鱼爱好者和大户人家里买摩多鱼。

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顺利，专业养鱼的商家都养不好的摩多鱼，普通人家哪里能养好呢，到了下午老程就放弃了，看着收来的六条摩多鱼和憋下去的钱包，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掉头回家了。傍晚靠在床上，老程望着天花板一句话也不说，可把老伴急坏了：“你说你，没那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这两天熬的没个人样，饭也吃不下，要我说那钱咱不挣了，谁有能耐谁挣去吧。”“你懂什么，那正反多少个巴掌呢，是多少钱你都数不过来，不受点累能挣钱吗，挣了钱好给儿子买房娶媳妇。不就几条鱼吗，还没有我老程搞不定的鱼！”说罢起身出披起衣服门去了店里。

店里的灯坏了，黑洞洞一片，这不添乱吗。老程骂了句娘，打开手电。这一打手电不要紧，给老程吓得差点没坐地上——他好像看见了满屋子的摩多鱼！每个鱼缸里都有，就是那细长流线的身子和大摆尾，他跑了这么多天绝不能看错。可这都是哪儿来的。老程定了定神举着手电走近鱼缸，仔细一看，这不是摩多鱼，只是一种普通的田纳鱼，但是黑暗里手电一晃，不管是身形还是姿态都像极了摩多鱼，而且这种鱼并不难找，养鱼的手里一捞一大把。于是，一个念头在老程心里萌生……

第三天交货的日子到了，下午一点，老程带着几箱的鱼准时来到了南汇路别墅区，在大门口见到了那天来的几个男人。

“嘿嘿，老板好，这是你们要的鱼，我准备好了，八十条，一条不少！”

一个男人正要先开盖住箱子的布，被老程拦下了。

“老板，这鱼在车厢里遮了半天，猛地见光不好，您先用手电照一照，看着是真的就行，回家慢慢地再打开。”

男人叫来了一个老人，把布掀开了个角，打着手电看了一会，回头点点头，又把布盖上了。男人从车上拿下几个手提包，沉甸甸的，放在了老程的车座上，不用说，是钱。说实话，老程还真没见过买鱼像是交换人质似的，还一手钱一手货。管不了那么多，赶紧回家。

到家已经是傍晚，跨进大门老程就傻眼了，家呢？老佛爷赏的那套宽敞宅院呢？怎么改土坯房了！那一箱箱鱼呢？怎么都是石头啊！老程惊恐地喊来老伴，老伴此时没命地哭着。

“咱家呢?怎么成这样了！”

“不知道……不知道啊。我买菜回来就成这样了，不知道啊。”

老程定了定神，缓缓对老伴说：“你也别哭，反正这家咱也不住了，明儿就搬到更好的地方去，也不卖鱼了，就踏踏实实养老。”

“你是疯了还是傻了，说什么胡话。”

“我拿田纳鱼充的数，等他们看出来早就晚了，到时候谁也找不着咱。”

老伴擦擦眼泪，将信将疑问：“那他们没人验个货？”

“有，我把那小二十条真鱼混进去了，摩多鱼追人，手电一照全过来了，看着都是真的。”

“那……那……”

“那什么呀，踏踏实实睡一觉，明儿咱们就带着钱走，别管这怪事了。”

当晚，老程躺在土炕上睡着了，梦里自己到了个繁华的城市，大厦高楼，宽敞街道，空气新鲜绿树成荫，一切都是理想的样子。突然有一双大手抓住了自己，腾空而起越来越高，当他吓得魂飞魄散时又开始下落，慢慢地回到了地面，但是这环境可天壤之别了，工业园区的烟囱上冒着黑烟，河水成了黑黄色，土地一毛不拔更别提高楼了，简直倒退五十年。迷乱中老程好像听到一个声音在说话：“他这算人类里品行恶劣的，给他的环境降级，算惩治……”

猛地惊醒，老程回忆着刚才的梦，忽然明白，难道自己成了“观赏人”？还有别人在窥探着世间的一切像自己惩治鱼一样惩治人类的劣种？越想越瘆人，他拉起老伴就往外跑，可是跑出这个院又是另一个破败的院，一个接一个的没有尽头。他是真害怕了，也是真明白了，什么叫人在做，天在看。真到被摆弄起来，毫无反手之力。

第二天老程来到了南汇路别墅，找买鱼的男人，可是问谁也不知道这个人，于是他把钱往门口一放，留下封信就走了。回到家，果然一切便成了原来的样子，屋是屋院是院，还有那些鱼，一个不少地都回来了。老程靠在门框上，两眼无神，呆呆地看向地面。

据老人们说，老程夫妇从此办搬到乡下，把院子当成古建捐给了政府，还听说老程曾经多方打听当年那个买鱼的神秘老板，可是一直没人见过他，好像根本不存在这么个人。从当年的事情发生到今天，也三十几年了，那家店早改成了糕点铺，也没人知道老程去哪儿了过得怎么样。只是老人们说，八几年的一天晚上，有人看见过一道白光落在院子里，就是新南区那座前清时期的院子，那个晚上，院子好好的，哪儿都没变。

---

谢谢你读到了这里，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你可以关注我的公众号“时华”，我们一起用文字滋润生活。

散文 简友广场 想法 哲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