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戒学堂】霓虹灯

约了好友逛街，不知不觉，落日不期而至，恍惚间城市中央灯火通明。想象着贞观盛世的长安城该也不过如此吧，竟至有种幸福感像触电般袭来。

霓虹灯，想必是一个城市的眉眼吧，她带着妩媚，带着娇柔，甚至带着神秘。我喜欢走在霓虹灯下，让那黑暗中一切幻象或真实像放映电影般亦真亦幻的再现。曾看过一部名为《霓虹灯下》的小说，讲述了霓虹灯下一个女人的心酸与苦痛。看完小说，感叹世事的惨淡，为女人的命运所悲戚，更为霓虹灯铺设下的城市抱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希冀与挣扎。

我人生旅程的第一站是深圳。到那个美丽的城市不久，一天傍晚，我所居住的城中村忽然一下子暗了下来，接着一阵喧哗，没多久又复归于平静。我和刚认识的室友为了打发这无聊的时光，走到附近的天桥上。那是我第一次那么靠近香港，那么靠近这座充满活力的城市。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的感受海风的袭人，第一次那么真切的触摸到城市的踪迹。我倚着栏杆，看天桥下带状的河流，那是深圳河——蜿蜒着通往蛇口港，过了蛇口港，河水顺流而下到达彼岸——香港。视线所及处，不是点点繁星，倒是耀眼的霓虹灯，那些花花绿绿的，星星点点的，像无数只夜明灯，点亮了我那颗年轻的充满激情和梦想的心。我的梦像在远方灯火阑珊处，此刻却近在咫尺。对面的山，黑漆漆的，仅相隔一条深圳河，对面便是迷人的香港。据说，这条河曾受到许多偷渡者的青睐，于是，在河岸上每隔一段便有一个岗亭，常有警察巡逻。那天却唯独没见警察。深圳河静悄悄的，我的心却不再平静。天很热，海风夹带着城市的温情，霓虹灯带着的暧昧让我记住并喜爱上了这个年轻的城市。

在香港，霓虹灯以另一种更鲜明的形象冲击了我。夜幕降临，这个城市竟像一个未死的灵魂突然间再生了。白天的香港，人们各顾各忙碌着，街上络绎不绝的人群几乎全是来自各地的购物者，维多利亚港出奇的沉寂。到了夜晚，窄小的街道两旁大大小小的广告牌像美丽女人的眼睛，不约而同地与这个城市擦出了电光石火。招牌多数都极旧，但点缀上这各式“媚眼”，却别有一番风情。走上星光大道，隔着维多利亚港看海对面的高楼大厦，竟有一种在梦里的错觉。那天是圣诞前夜，星光大道上演了一场灯光镭射表演。多姿多彩的礼花随着音乐起舞，对面的大厦也不甘示弱，伴随着音乐节奏的起伏，不断的变换着“姿势”，红黄绿蓝交错相映，组成一幅幅美丽的画卷，时尚的，温馨的，浪漫的，都化作一句祝福深深镶嵌在霓虹灯亮丽的光影中。那时，有一种感动像一股热流涌了出来，我在内心呼喊：祝福你，香港！

霓虹灯是妩媚的，多情的，也是暧昧不清的。我不知是爱她，还是恨她。爱她给夜晚的城市增添了多少的情趣，恨她，因为她太市侩，太多情。

上步天桥是罗湖通往福田的一道重要关卡。那里，常年有各式各样的人站在天桥上拍照，他们或许是摄影师，或许是旅行者，又或许只是喜欢车来车往的年轻人。我家住上步天桥附近，起初，闲散的时间，我会踏着悠闲的步子在天桥上小歇，看川流不息的车辆飞驰而过。我居高临下，像要把城市塞进自己口袋，忽然有些理解了为何每天总有那么多人流连这杂乱不堪的天桥。说它杂乱，是因为这里汇集了各式人群，有陌生的驻足者，有形色匆匆的上班族，有神情诡谲的小偷……有一次，我发现了几个小偷团体作案，立刻拨了110，警察在五分钟后驾着警车赶到，我远远的观望，接着，小偷逃脱了法网，警察悻悻离去。

和朋友的聚会有时会很晚，我虽深知这天桥的险恶，却并不惧怕，常常一个人行走在天桥上。看呼啸而过的汽车车灯有凌厉的快感，中信广场和更远的几座大厦忽闪的霓虹灯像一双双坚定的眼，透着自信和从容。天桥上，汽车的呼啸声被一阵阵尖锐的汽笛声所覆盖。夜晚的城市，真美。如果没有噪音，会更美。可是，没有噪音，那还是城市吗？我思索着，张望着。一些卖小杂货的，卖旧书的，在城市的灯火照耀下开始经营起他们的营生。他们中，有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奶奶，她靠着栏杆，整个坐在了地上。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脸显得那么慈祥。不知哪儿的一束光射过来，我看到她垂挂的脸上布满的皱纹，和深深凹进去的眼。她爬在塑料布上整理那些鞋垫，针线之类的小商品，然后又从身后拿出另一些袜子之类的齐整的摆放起来。我看得心痛，那么大年纪的老人，不在家颐享天年，却还在夜晚那么危险的天桥上摆起小摊，是有着什么样的难言之苦？

我走过老人的小摊，走过天桥下搭了一层破毯子的流浪汉，走过一道道霓虹灯的灯影，却走不过焦灼与不安。这是城市的夜。如果她有更多的关爱给那些夜间工作的老人，给那些流浪的人们，那该多美啊！

我一直没有忘记那个天桥上摆摊的老人，每当晚归，我总会在天桥前下车，走上天桥。每个夜晚，都能见到那位老人。老人一如既往的做着她的营生。她的小摊品种越来越多，毛绒玩具，工艺品，还有女孩发饰。我总会在小摊前驻足，听她用那苍老却和善的嗓音和人讨价还价，看她骄傲的举起玩具娃娃，让情侣们感到不买是会后悔的。然后，我也会从中挑选一两个商品，向她微笑的说谢谢。谢谢她让天桥变得那么温馨，谢谢她给我那么美好的回忆，谢谢她揭开了夜晚暧昧的外衣，谢谢她，在我离开这座城市之后，我仍要谢谢她，让我写下这段文字。

每当手握着来自这位奶奶小摊的小小玩具娃娃，我总会端详，冥想。眼前便出现了一个画面：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忙碌的向一对情侣介绍着可爱的叮当猫或者Hello Kitty，她时而倚在天桥的围栏上，时而向前倾着身子。天桥下，车辆“刷”的疾驰而过，切割着夜晚的霓虹灯，也切割着城市的时间。夜，过了一半又一半，老人不知何时离去的，天桥上只剩了那一闪一闪的霓虹灯，独自听着车的呼啸。

霓虹灯仍在，城市的夜仍在，我的心却跟随着那一幕幕与灯，与夜，与人相关的场景而走远，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