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下定决心,要和我的机器人妻子离婚。不管她怎样用她那泪汪汪的大眼睛恳求我,我也不会改变主意。无论她是多么地温柔体贴,我也无法再跟她一起生活了。就在几个月前,我还以为我拥有了人世间最幸福、最美满的婚姻。现在,我坚决要离婚。
记得那一天,阳光明媚,微风轻拂。怀着激动的心情,我来到了《环球》机器人公司。总经理陪我进入机器人超级市场。想到那些美丽大方的售货员和服务员,可能成为我的妻子,我的心一下子飞了起来。她们都是按照最美丽的女人的样子制造出来的。我的眼睛都花了,不自觉地在商场里面转啊转。
总经理骄傲地说:“我们这里的姑娘,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性。她们不但美丽,还非常体贴。她们会把你们之间的爱情,当做唯一的事业。根据程序的设计,她们一生只爱一个人。只要把你的名字写入她的存储里,她就会对你忠贞不二。”
我笑着说:“那如果我死了呢?”经理拍拍我的肩膀:“她是按照宇宙中的对称法则设计的。她的生命和你的生命是关联的,就像一面镜子一样。而且你知道吗,她们不光美丽,还十分温柔。你放心,你未来的妻子绝对不会和你吵一次架,甚至连反驳你都不会。”要知道,夫妻之间吵架,甚至打架是多么普遍的一件事情,又是多么令人头疼的事情,也是令我对婚姻心生恐惧的原因之一。不过我还是不敢确信。经理看出了我的怀疑,接着说:“机器人出场时,都要接受严格的检验。我们要求这些产品必须满足三个条件,第一: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机器人都不能伤害人,也不能让人受到其他伤害。第二,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的一切命令,而且不能违反第一个条件。第三,机器人要保护好自己,但是不能违反前面两个条件。所以,你放心吧,她将是你永远的追随者,是你的意志的延续,绝不会给你带来任何烦恼的。你想让她们做什么,只要你发出指令,她就会立刻执行。”
“可她不能生育!”我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经理冲我嘲笑地点了点头:“您哪,这难道是她的缺点嘛,这恰恰是她的优点呀。你别忘了,她永远不会变老,永远都这么漂亮。要孩子干什么呢?孩子长大了都会离开你,但忠实的机器人美女却永远不会。再说,有了孩子,你就有更多的操心事了,对吗?为什么不好好享受人生,沉醉在温柔乡里呢?等到你真的老了,觉得非要孩子不可,我们还有配套的“机器人儿童”为你服务。只要你提要求,我们就绝对能够做到让你满意。性别,年龄,都可以设定,他还可以具备你最优秀的遗传因子,你见到他就会让你相信,他就是你失散多年的孩子。另外,我们人类总是面临着人口危机引发的饥饿、战争、瘟疫等等。但是当我们选择机器人做我们的伴侣的时候,就可以避免这种危机导致的世界性的崩溃。所以,也可以说是机器人拯救了人类。不能生育不是缺点,而是她们的优点。”
我不再说话,不是因为听了经理的话,而是自从丽丽闯入我的视线,我就再也听不见经理说的话了。不知道为什么,在万花丛中,我的目光直直地锁定了她,一刻也不忍离开。经理还在滔滔不绝地解说,我却不由自主地往丽丽的方向走去。我离她越来越近,走得越来越慢,我的心在跳,我在血在燃烧,我的大脑快要爆炸了。
她专注地观赏着鱼缸中的金鱼,长长的睫毛下面星光闪闪,皓月般的脸上笑窝儿若隐若现。她像太阳那样耀眼,她就是我的太阳。
“好眼力!小伙子,她就是我们公司本年度的最佳作品,归你了!”经理的话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似乎都忘记了说同意,任凭经理安排。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我要尽快把她变成我的妻子。
戒指、玫瑰、音乐、花雨,还有那亭亭玉立的新娘,一眨眼的功夫就全都到位了,好像点击一下按钮就出现了一样。我成了主角:英俊潇洒的男主角和美丽的公主,携手走入婚姻的殿堂。机器人公司里的大屏幕上,瞬间就播出了我们的结婚影像。在大厅里的人和那些机器人美女的祝福声中,我们走进了披红挂彩的婚车中。我拥有了一个完美的妻子,我们值得他们的祝福,我们也一定会幸福!
新婚真是甜蜜。我炽热的眼神,她娇羞的容貌,这场景总是一次又一次地上演。我工作到深夜,她总是在我的身边陪伴。不论我多么疲惫,只要看她一眼,疲劳立刻烟消云散。“红袖添香夜读书”,是一句多么优美的诗句啊!
我们之间,我是权威,她则是永远地顺从。想起总经理的那句:“你就是她的君主”,我好像站到了世界之巅,我是王者!她就是我的意志的延续。我要唱歌,她就给我伴奏;我要看电视,她就调台;我想要一支笔,她立刻就送过来。什么“婚姻是爱情的终结”,那都是骗那些没结过婚的人的。婚姻是最享受的自在。
在温柔乡里的我,工作也突飞猛进。研发项目已经进入了攻坚阶段,研究的成果也呼之欲出,我们一定要跑在赛道的最前面。然而就在这最关键的阶段,我变了,我却并不知道。
真的很奇怪,人总是容易厌倦。没过多久,我就对于她的顺从失去了新鲜感,她所做的一切都像程序一样,任何反应我都能够预见得到。我发出的指令并不新鲜,她顺从的结果也同样按部就班。无论我要求多严苛,脾气有多暴躁,她也不会对我发一句脾气,哪怕生气一秒钟。我有时候甚至会打她,只是想看看她生气的样子。但是她从来不会生气,哪怕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还是要对我保持微笑,不停地向我道歉。看着楚楚可怜的她,我又开始自责和心疼。有时候暴跳如雷,有时候愧疚自责,我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
到了办公室,所有的人,我都不能再跟他们说上三句话,因为他们都太粗鲁,太傲慢。我在公司里越来越待不下去,甚至去公司都很困难。那天我在商业区开车,路比较窄,前面的车又不肯让路,我就一直按喇叭。见他还是没有动静,我干脆加大油门,试图超车,没注意旁边又来了一辆车,结果我的车蹭掉了一大块漆皮。我停下来,与那个司机大吵了一架。报警以后,警察居然还罚我的款。真是不可理喻。
到了办公室里,我的上级找我谈话,说我最近变得暴躁、懒惰、傲慢。他还反复强调,项目越来越紧张,大家都在日夜兼程,不能有任何闪失,我是项目的负责人,一定要守好这最后一关。我满脑子想得是:你们就是羡慕我的家庭,嫉妒我有一位温柔美丽的妻子。我肯定会负责好项目,还用你告诉我吗?你们这些人,根本不懂我,也不了解我。
只有我的妻子,她才会关心我,体贴我,也最理解我。她那么聪明,琴棋书画,音乐舞蹈,样样都精通,是最完美的女人。而你们爱八卦,举止粗鲁,我跟你们在一起都觉得难受。迟早有一天你们会被机器人取代,它们无所不能,而你们总是这也不会,那也做不好。你们怎么和机器人竞争呢?
现在的我,似乎对烟的依赖越来越大。我曾经下定决心,与烟做永远的告别。可是现在,我的手稍微动一动,我的妻子就会把点好的烟放在我的指尖。真是太贴心了。不光是烟,我也离不开酒了。上次为了戒酒,我忍受了大半年的时间。戒了烟和酒以后,我的体力和精力终于回来了。结婚以后,不知不觉中,它们又来到了我的身边。
很快就要双喜临门,项目即将大功告成,而我和妻子丽丽的新婚周年纪念日也快要到了。
新闻里报道了我们项目的可喜的成果,各界人士给了我们充分肯定,也提到了我个人所做的努力。读着读着,我居然激动地热泪盈眶。科学家只有孜孜不倦,艰苦奋斗,才可能收获非同凡响的收获,赢得别人敬佩的掌声。
结婚纪念日那一天,我和妻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开着车,还带着轻型快艇,到海滨度假。天高海阔,云淡风轻。我们乘着快艇,在大海上飞驰。美丽的小岛上,我们共进午餐;温暖的沙滩上,我们互相陪伴。夜幕降临,星月相伴,我们回到了我们自己的家园。
玩耍了一天,我们还要享受二人世界,烛光晚餐。只用了半个小时,丰盛的酒菜就摆到了桌面上。香醇的美酒,即将见证我们的狂欢。我们彼此凝望,陶醉在这闪光的爱情里。一杯又一杯,幸福的美酒,欢乐的美酒,爱情的美酒,我的美酒。我不知道,我醉了。
第二天早上8点,吃完丰盛的早餐,我准备去上班。我拿起我的公文包,那里面装着全部的研究成果。今天它终于要问世了。只要结果公布,一定会引起国内外巨大的震动。我们五年的心血汇聚在这里,我仿佛听到了欢呼声,看到了所长向我道歉……
可是公文包怎么空了?我大吼一声:“包里的文件呢?”丽丽被我的吼声吓住了,话也说不出来了。我强作镇定,对她说:“别害怕,你慢慢说。”她哭着说:“对不起,你昨天晚上让我一张一张地烧了,对不起,对不起!”我这才注意到,不仅文件烧了,我的电脑也被酒给弄坏了,所有的文件全毁了,所有的研究成果都没了。
我给公司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那可是几年的研究成果啊。原始数据、技术专利、情报资料全部都化为乌有。我被告上法庭,最终判处三年有期徒刑,缓期执行。公司给我停薪留职,我从此背上一笔巨额罚款。
我的妻子,在一边默默地哭泣和自责。她没有错,但是她造就了一个错误的我。她对我的无条件的服从,释放出了一个充满破坏力的我,这个我没有克制,冲动易怒,还不顾后果。
我能离开她吗?我舍不得她的温柔、体贴。可是我必须离开她,因为她毕竟不是一个真正的人。她给我的不是真实的陪伴,只是一个虚幻的感觉。她所有的思考都是基于我,而不是一个有思维能力的人。她的顺从,不是因为爱,只是因为那是程序的设计。
我把她送回了公司,也不会再去见他。如果她被重新定义,还可以去陪伴另外一个男人。而我,只想找回曾经的那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