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谷12月征文】应该不能被忘却

小都的母亲去世了。依照我们本地习俗,前天是主祭日,叫做大奠。昨天埋入黄土,算是收尾。小都是我的族叔,但距离我来说刚出五服,因此我父亲戴的孝圈是红色的。至于我们这一辈,有人说绿色的,有人说蓝色的,也有人说花色的,总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我什么也没戴,也无人过问。

小都年幼时也是个阳光淘气爱热闹的孩子,他和我四叔差不多大,一起上的学。那时电视剧《封神榜》正风靡全国。据四叔讲,小都每次去坳里干活的时候,嘴里哼的是“花开花落”;收工回家的时候,嘴里哼的是“日出日落”。其实这首歌是《封神榜》的主题曲,名字就叫《花开花落》,由毛阿敏演唱,曲调和歌词我也很喜欢,其词如下:

花开花落花开花落,悠悠岁月长长的河。一个神话就是浪花一朵,一个神话就是泪珠一颗。聚散中有你聚散中有我,你我匆匆皆过客。

日出日落日出日落,长长岁月悠悠的歌。一滴苦酒就是史书一册,一滴热血就是丰碑一座。呼唤中有你呼唤中有我,喜怒哀乐都是歌。

看千古烟波浩荡,奔流著梦的希冀,梦的嘱托梦的嘱托,奔流著梦的希冀,梦的嘱托。

听万民百世轻唱,只留下神的飘逸,神的传说神的传说,只留下神的飘逸,神的传说。

小都年轻时在我们镇电信上,后来转到县里电信工程工作。他的第一个孩子先天性兔唇,我也只是听说。前天见到的时候,已经长成一个小伙子了,一米八的大高个儿,看着就得劲儿。第二胎生了个女孩儿,应该算是子女双全,合为一个“好”字了吧,结果没几年,孩子的母亲在一次来往灵台、西安两地的行车途中出了事,丢了性命。当时大巴车侧翻,滚到了山沟底下,伤亡了几十人。

有一次,我去老庄子玩,看到小都的母亲带着小女孩在种菜。我们两家的窑洞挨在一起,他家门前有块地。那时候小都的母亲身体还很硬朗,精神矍铄。我看到她用䦆头仔细地挖开田地,把菠菜种子撒下去,然后重新用土盖上,刨平,看起来四方四正,“梳理”地极为细致,一看就是个做惯庄稼活的“老把式”。从始至终,小女孩都乖巧地待在奶奶身边,给老人家讲学堂上的事儿。祖母精耕细作,耐心听讲,小孩活灵活现,神气极了。现在想来,画面如在眼前,仿佛如昨,屈指算来,也不过短短数年光景。

人世间最大的别离莫过于阴阳相隔。那一抔黄土,不知掩埋了多少不舍与伤心。

七月份我在家待了不到一个月,那时中信买了辆电动三轮车,正载着他的两个孙女满庄子转悠呢。结果十月份就听到了他的死讯。可悲,也可叹。别了,曾经栽种的花椒树和苹果树;别了,曾经种过的红萝卜和西瓜;别了,曾经风华正茂时看到过的人间!

之后不久,毛女也走了。毛女是她的代称,至于真名叫什么,早已无人提及。她不是《白毛女》中的主人公,但命运也很悲惨——因为丈夫走在了她的前头。经常听老人闲了念叨,“怎么还不死,早死早了”“谁先死谁享福”,我就很纳闷,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慢慢增加,才明白这句话背后所隐藏的无奈与辛酸。正如《红楼梦》中的《好了歌》所言——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生女若何?终有远嫁,山高路遥。生子若何?参加工作,常年在外。

巢里的崽儿飞出去了,只留下两只老鸟相依相偎,相互搀扶,独守空巢,望眼欲穿,永远留给世界一个落寞的佝偻着的背影,然后消失在经久不息的风雪里,从此再也不见。人人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叶芝也写“多少人爱你欢跃的青春/爱你的美丽/出自假意或者真诚/但有一个人/挚爱你灵魂的至诚/挚爱你变幻的脸色里愁苦的风霜”,但是如果最后少了一个呢,剩下那个永远是最凄苦最悲凉的,尤其儿女不在身边。

今早上聊天的时候,新平说卫选死了。我忙问原因,父亲说也是前不久,开拖拉机耕地的时候,倒车滑向了山沟,前胸被方向盘压扁了,抬出来的时候,半个身子都凉了。卫选我是认识的,虽然是陕西人,但和我们也就隔着几块地几条路而已。

有一年腊月,我家正在杀猪,他来了,要卖自己那辆摩托车。我父亲出三百元买下了,叫我去骑回来。结果他找钥匙花费了大半天,所幸还是找着了。后来他爱上了养蜂,到我父亲这里买走一箱,只是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有没有割到蜂蜜。

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海明威说:“这个世界并不美好,但值得我们为之奋斗。”我相信,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曾经都是王者,也都是英雄。也许某个时刻,他们必然知道了命运总会终结,到头来只不过落得孑然一身,两手空空,但他们依然选择相信双手的开动和创造,他们选择了融入土地和人民,他们把未来交给远方和黎明,他们心中的信念在历史的洪流中熠熠生辉,大放光明。他们相信奇迹,但同时,他们仁慈地对待死神的降临。

他们,应该不能被忘却!


2020年11月28日于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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