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坠

玉坠

天津——衡水,约253公里,4小时车程,雨雪封路,行近7个小时,凌晨2点。

这已经是我今晚第五次打电话,急得快要失声,眼泪完全不受控。终于,在愤怒积聚到一定的点后,彻底地爆发了。

“爸妈,你们是疯了吗 ?二叔两口子吵架,婶婶回娘家,二叔自己能解决的事情,你们至于从天津开车回去劝架吗?再说人家吵架碍着咱什么事了,管的也太宽了吧!现在倒好,把婶婶劝回来了,人家继续过日子去了,你们呢?知道现在几点了吗?知道我有多着急吗?!”

电话那边一直没有回声。

过了一会,一声叹息从听筒那头传来,我能感觉到其中包含了很多难言的情绪。爸爸只说了一句,“孩子,你不懂”,便挂断了电话。

是,我是不懂。

我不懂为什么爸妈冒着生命危险只是为了回去劝架,我不懂为什么爸妈要供二叔的大女儿来天津上学,我不懂为什么爸妈要给二叔盖全村最好的房子。我都不懂。慢慢的,这些不懂就衍化成了偏见。

我不喜欢二叔。

在我的印象中,他只会给爸妈添麻烦,爸妈很少生气,一生气十有八九是为了他。二叔身材很魁梧,脾气暴躁,有点执拗,讲话很大声,爱抽烟,好喝酒,偶尔喜欢逞强跟人家比划几下,但是也没做过出格的事,算是个本分的庄稼人。可我就是不亲近他,每次回老家碍于这层关系勉强应付过去,但心里总是别别扭扭的,总觉得二叔是我们家的累赘。从来没主动跟二叔说过话,甚至连打招呼都十分生硬。幸好二叔是个粗线条的人,每次总说“女孩子嘛,长大了就话少了,正常。”

那是我刚上大学那年,爸妈花钱在村子里给二叔家盖了个房子。二叔原先一直是租别人家的房子,搬进新家的那天,附近几个村里的人都来祝贺,鞭炮不知道放了几挂,房子也着实气派,全家人都很高兴,二叔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村里的人散尽后已经很晚了,爸爸默默走到门口,在月光下欣赏这房子的轮廓,那脸上晶莹闪烁的两行分明是——眼泪!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爸爸流泪!

“你肯定不理解我为什么要给你二叔盖这个房子吧。”

“我是不理解,您也从来都没跟我提过。”

爸爸的眼神明显暗淡了下来。

“我只是不想给你增加痛苦罢了。你爷爷去世的时候我上高中,才17岁,什么都不懂呢,当时就感觉天都塌了。但是又想,你奶奶身体不好,我是老大,下边还有两个弟弟,按村里的观念我应该辍学出去打工供两个弟弟上学。当我抱定主意之后,你奶奶迫于无奈只能同意,但是你二叔死活不干,说什么也要让我读书。现在我还记得他说,‘哥,我天生脑子笨,不是读书的料,上学也没用,你不一样,你学习好啊,咱家指的上你,我不上了,我来供你。’当时他才15岁啊。就这样,小小年纪的他成了家里的支柱,在家照顾你奶奶和你三叔,还要照顾家里的地,有空还要出去做活,而我呢,在读书。我考上大学之后来了天津工作,工作没一年你奶奶就去世了,说到底我都没有好好照顾你奶奶啊,全靠的是你二叔!”

爸爸哽咽了,我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爸爸是个把心事埋藏得很深的人,表面上永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的伤却总是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

“我刚工作的时候工资很低,但是我不想让你二叔再打工了,想让他安定下来,但是他又说,‘哥,你现在刚工作,嫂子和孩子得指望你,还要照顾三儿(我三叔),我不能给你添麻烦’于是自己一个人去了东北闯荡。哎,我那几年也确实没多少时间照料他。后来你三叔因为意外事故去世了,我悲痛欲绝,真的,一瞬间意识到在这个世上,我的至亲,除了你妈和你,就只剩下你二叔了。而我对你二叔的债,是我这辈子都还不完的,现在我供你表妹上学,把你二叔从东北接来老家给他安置房子,偶尔当个和事佬劝劝驾,这些跟他为我做的比起来都算什么啊,他当时受的苦遭的罪你是无法想象的。现在他有了一个固定的家,不再四处漂泊了,我心里也稍微好受点了。他刚才还特意来谢我,说他觉得这辈子活的挺值的。你说这人,哎!”

我早已经泣不成声。月光逐渐变亮,房子的轮廓也渐渐清晰起来。那一刻,我明白了很多事情。

“对了,你不是喜欢玉吗,你二叔听说沧州那有个朋友有个好玉坠,就给你淘来了,那人还不想卖,你二叔前前后后跑了三趟才买来呢!拿着吧。”

我接过来戴上,回屋走到二叔身边。

“二叔,玉坠真漂亮,我很喜欢。以后别那么辛苦了。”

二叔楞了一会,不自然地用粗糙的手指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喜欢就行,喜欢就行。”

衡水——沧州,约175公里,摩托车,往返3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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