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行空丨 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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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背着一筐书，走了很远的路，我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有时候，我想送自己一份礼物，可我不知道我应该给自己要什么。或许曾经我知道我应该给自己什么，可是现在，为什么是现在，我却不知道我应该给自己什么。

我面对着镜子，镜子里的自己让我觉得是那样的陌生。有时候，我想用一段话，或是一个词来形容自己，可是在我见到我的眼睛、鼻子、嘴唇和脸的时候，我觉得没一个词可以用来形容它们，哪怕是一千字，一万字也形容不了它们。这是为什么？

常常的会觉得自己很伟大，自己很对很完美，完美到容不下任何人的指责。可有时候又会觉得自己很渺小，很卑微，卑微到可以被任何人指使奴役。我从不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可我似乎的确是一无是处。

我背着一筐书，走了很远的路，我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我在乞镇被一个七八岁的小乞丐重挫，一想起这事，内心总觉着屈辱，可我不能报复，因为就算我报复了那个小娃娃，江湖中也没人会说我高明，我也不能埋怨，因为我的怨气只会招来更多人的嘲笑与侮辱。我能做的唯有默默为自己疗伤。

好在，伤了我的只是一个孩子，好在，自己的内功深厚，经过短暂的疗养，三五年之后，我再次又踏上了自己的旅程。只是衣襟上还留着小乞丐的泥手印，我本想一直留着它，可是留着它又有何用呢？这只会告诉更多的江湖人士自己曾被一个小乞丐伤过，这只会让自己背负更多的屈辱，于是我决定还是把小乞丐留下的屈辱洗了吧。

我来到寒潭，放下背上的包袱，见四野无人，便脱下我唯一的衣服想在寒潭中涮洗一番。只是没想到，衣服还没洗到一半，就听见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声音离我越来越近。我见自己一丝不挂，急切想要避开来人，心里一着急，丢下还没洗完的衣服，一个蛤蟆入水，便跳入了寒潭之中。不一会儿果然有一群人来到了寒潭边上，他们无视我的存在，见寒潭岸上无人，便在书筐中翻找了起来，见筐子里都是书，众人便丢开了筐子要离开。就在这时，一个妇人见到岸边我扔下的衣服，便急忙捡了起来，拉拉扯扯，又抖了抖说道：“这衣服的布料不错，我拿回去给我家爷们儿纳一双鞋底正合适。”

旁边一个汉子说道：“这么好的衣服还能穿，纳鞋底可惜了。”

妇人说道：“也是，那就拿回去洗洗，给我爷们儿穿。”

我心里万急，赶忙朝岸边喊道：“嗨！那是我的衣服！求各位给我留条后路，留下衣服！”

那群人朝我这边瞅了一眼，好似没看见我也没听见我的话似的，拿着我的衣服，叽叽喳喳说着话便走开了。从此我便被困在了寒潭之中，无数个寒暑，唯有潭中的鱼虾与我为伴。我也想过顺流而下，漂上一百年，去爪洼国，寻找我还未出生就被我甩了的女友帮忙，可这是一件多么丢人的事啊，最终我还是放弃了这样的想法，依旧浸泡在寒潭之中，整日里与鱼虾为伴。

不知经历了多少个春秋，看尽了寒潭的寒暑过往，我见过风雪中开出的芙蓉，也见过炎炎烈日下冰冻的湖面，见过被水噎死的鱼，也见过潭底渴死的泥鳅。饿死的鸟儿在我眼前凋落过，被虫子撑死的鸟儿也曾浮尸在我眼前……有过长冬，也有过长夏，有时候，一整年都未曾见过春天，有时候一整年都是凋敝荒凉的清秋。不知不觉，我厌倦了这寒潭，我想要离开这里，可我一丝不挂，除了岸上一直还留在那里的一筐书，我一无所有，所以不管我走到哪儿，迎接我的都将是赤裸裸的嘲讽与侮辱。所以我还能到哪里去，除了这寒潭，我哪儿也去不了。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以为我将永远留在这寒潭里，没想到，终于有一天，那个拿了我衣服的妇人回来了，只是现在的她已是两鬓斑白，满脸沧桑。她手里提着一件补丁摞了补丁，破绽接着破绽的衣服。她径直走到寒潭边瞅了我一眼说：“俺是个讲道理的人，拿了人家的东西总是会还回来的。现在俺把衣服还给你了。”

说完，那妇女用一个手指勾着衣服，提到眼前瞅了瞅说：“这破衣裳谁稀罕，难怪俺家小子嫌弃。就这破衣服纳鞋底子都嫌破。”说完，她手指一伸，便把衣服扔到了地上，头也不回地走了。留我在寒潭里还不停地跟她说谢谢。她不理我，我想也许是我的诚意还不够，于是我再朝着已经走远了的她喊道：“大婶，我筐里有书，要不你带几本回去给你家小子看！”

只听那妇女尖着嗓子回道：“谁稀罕你那几本破书，我家小子赚大钱了，不看书，留着你这穷酸书生看吧！”

说完她隐隐绰绰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树林里。

于是我终于上了岸，拾起那破败的衣裳套在身上，背起地上的那一筐书，继续走我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