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对联选萃:修身(二编一)

    修身是中国文化的看家功夫,因此与之相关的对联墨迹也比较多。这一编是“修身”主题的第二编,选编了大约40副,分三讲来说一说。

    这一讲围绕修身的基本精神,选编了9副。

    先看何绍基(1799-1873)先生一副:

文章千古事,忠孝一生心。

    上联“文章千古事”,意思是——你一下笔,你写的这些个文字就可能会流传千古,所以一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下联“忠孝一生心”,看似老生常谈,但越品味越有深意,真所谓“看似寻常最奇崛”也。追本溯源,这“忠孝”二字乃是中国文化根本的根本、内核的内核。

    家是一小国,国是一大家。在传统帝制时代,每一个人既是家庭的子女,也是皇帝的子民,作为子女就要对父母尽孝,作为子民就要对朝廷尽忠。一个有责任心的人,是既能做孝子、也能做忠臣的,所以古人常讲“求忠臣于孝子之家”。而且这个尽忠和尽孝,不是时有时无的寻常情结,而是贯彻一生、须臾不离的深厚情感,所以说“忠孝一生心”。

    讲到这里,有人可能会说了——“孝”文化是我们今天仍要大力弘扬的传统美德,这个毋庸置疑。但“忠”文化呢?好像早被扔进历史的故纸堆了吧?现在讲“忠”还有什么意义呢?这样的文化在今天还有价值吗?

    个人认为, “忠”文化并没被时代抛弃,而是作为一个文化基因,内置、镶嵌到今天多元文化的基因组中了。

    对于“忠”文化,我们仔细分析会发现,古代臣子对君主的忠诚,其中虽然不乏对君主个人忠诚的成分,但更多的则应是对君主所代表的国家的忠诚,要不为啥说“武将死战、文臣死谏”呢?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今天仍然要大力弘扬对国家忠诚的传统美德。屈原、海瑞、戚继光、关天培等帝制时代的忠臣,与张自忠、梁漱溟、孔繁森、邓稼先等现代当代的模范,他们忠于国家的奉献精神,皆出一心,并无二致。

  在当代社会,除了大力弘扬对国家忠诚的“忠”文化,还要积极倡导对组织忠诚的“忠”文化,如公司员工对公司的忠诚,足球队员对球队的忠诚,电影演员对影片的忠诚等等。虽然这种忠诚是有着契约边界的有限忠诚,但“忠”文化的精神内涵仍然没有变化——仍然是对组织奋斗目标的高度认同与尽心尽力。

    如果给有限忠诚的“忠”文化画一条底线的话,那大概就是——你总得对得起组织发给你的薪酬吧。

    接着看吴佩孚(1873-1939)先生一副:

圣道一贯惟忠恕,达德三端首知仁。

    上联“圣道一贯惟忠恕”出自《论语》,此前讲过,不多说了。

    下联“达德三端首知仁”出自《中庸》,原文如下:

    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

    “达德三端首知仁”意思就是——在“知”、“仁”、“勇”这三种美德中,排在第一位的应该是“仁”。

    我们看“仁”这个字,拆开来就是“二”“人”,也就是“两个人”。儒家学说的核心目的就是要调和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把“两个人”的关系处理好了,也就是把“自己”和“他人”的关系处理好了。家庭和谐的基础在于此,家族、国家、天下和谐的基础也在于此。这,大概就是“仁”所蕴含的深意吧。

  下面看吴湖帆(1894-1968)先生一副:

言不失仁行不失义,物无忘爱心无忘思。

    上联“言不失仁行不失义”意思是——言行要符合“仁”、“义”的要求。

    下联“物无忘爱心无忘思”,其中“物无忘爱”是说——人要有博爱精神,要爱亲人、爱邻人、爱路人,甚至爱敌人;除了人类自身,花鸟虫鱼,山川草木乃至地球宇宙,一切万物也都应该是我们爱的对象。

    “心无忘思”既可指事前的思考,也可指事后的反思。不管是以前我们讲过的“君子立身有九思”,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孔子的“学而不思则罔”,苏格拉底的“未经检审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还是奥勒留的《沉思录》,卢梭的《忏悔录》,巴金的《随想录》等等等等,都在提醒我们“心无忘思”。

    接着看于右任(1879-1964)先生一副:

仁为己任,善与人同。

    上联“仁为己任”,明白如口语,不多讲了。

    下联“善与人同”,本意是见人行善、我也要干。但“善”是什么?不同个体、不同民族、不同文化的人,他们的心目中都各有其“善”吗?

    孔子曾经讲过:“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mò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意思大致是——只要你好好做人做事,即使到文明没有开化的野蛮人中去生活,也没有问题。相反,你要不好好做人做事,你在家乡也呆不下去。

    西方文化历史上曾经有一个很重要的命题,那就是——人离开了上帝还能分清善恶吗?

    对此问题,哲学家康德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其标准可以归结为一句话——凭什么判断你做的对不对呢?道德不道德呢?是善还是恶呢?很简单,那就是看你的做法能不能为所有人立法。

    你自己设想,如果你这么做了,所有人也都这么做,都很好,那你的做法就是善的。反之,你的做法只能你做,别人都不能这么做,大家一起这么做这个社会就乱了,那么你的做法就是恶的。你做自己的事情的时候,在道德上要想想,你的做法能不能经得起普遍性的考验。(摘自得到APP李筠《西方史纲50讲》,有删改)

    大家看,康德所说的看你的做法能不能为所有人立法”,不就是孔子所讲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吗?东方文化与西方文化关于“善”的理解,就这样的“不约而同”。

    下面看冯 煦(1843-1927)先生一副:

立志如孤鹗è直上,为善亦百川必东。

    上联“立志如孤鹗直上”,很有孤傲的味道,效鲲鹏,立大志,绝尘直上,很了不起。

    下联“为善亦百川必东”,则说得气势磅礴。中国地势西高东低,江河流向多为自西向东。这里把这一点看作自然规律了。由此可见,中国人从来都认为自己生活的范围就是天下。青海湖边有个自东向西流的河,就被称为“倒淌河”了。

    这里下联想说的意思是——“百川必东”是自然界的规律,“为善”则是人世间的规律。人世间的规律,和自然界的规律是相通的,这就是儒家所讲的“行人事”当“尊天理”呀。

  接着看陈鸿寿(1768-1822)先生一副:

修清涤俗,树节宝真。

    上联“修清涤俗”是说——要努力修炼内心的清净,涤除功名利禄等私心杂念。

    下联“树节宝真”是说——要有气节、要有所不为,要保持好内心的本真。

    仔细看下联,好像多少有点矛盾吧?别人送上门的礼,我明明想收(这就是我的本真呀),但社会规范却告诉我这是“贪污受贿”,要有气节、要有所不为。这个矛盾,我怎么也想不通呀?

    请想不通的同学仔细阅读一下《韩非子》中的这一段话:

    公孙仪相鲁而嗜鱼,一国尽争买鱼而献之,公孙仪不受。其弟子谏曰:“夫子嗜鱼而不受者,何也?”对曰:“夫唯嗜鱼,故不受也。 夫即受鱼,必有下人之色;有下人之色,将枉于法;枉于法,则免于相。虽嗜鱼,彼必不能长给我鱼,我又不能自给jǐ鱼。既无受鱼而不免相,虽嗜鱼,我能长自给jǐ鱼。”此明夫恃人不如自恃也,明于人之为己者,不如己之自为也。

    下面看康熙皇帝(1654-1722)一副:

性资一德真方大,官守三言清慎勤。

    上联“性资一德真方大”,也就是上一联说的“真”。

    下联“官守三言清慎勤”,说的是清代皇帝要求全国各级官署都要悬挂的“清”、“慎”、“勤”这三个字。这个规矩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定下来的,清代继续沿用。明、清两朝加起来总共沿用了500多年。

    具体来看这三个字,“”者,无私也,为首;“”者,科学决策、正确决策也,为次;“”者,勤于政事勿使荒废也,再次。不“”,则“慎勤”无从谈起,犹“才胜德者为小人也”;不“”,则决策错误,贻害无穷,纵使无心为之也要不得;不“”,不理政、不作为,“清慎”功夫再到,也终将无果,为政终成空谈。

    大家看,今人真要做到这三个字,也是不容易的呀。老祖宗的智慧,就是这样的简单而深刻,纳须弥于芥子,栖大旨于微言。

    接着看桂馥(1736-1805)先生一副:

辅世长cháng民莫如德,经天纬地谓之文。

    这一副,“辅世长民莫如德,经天纬地谓之文”,这是要以天下为己任,想做大事业,就得有这样的品德和胸怀。

    最后看颜光敏(1640-1686)先生一副:

不敢妄为颠些事,只因曾读数行书。

    这一联说得既严肃、又俏皮,“不敢妄为颠些事,只因曾读数行书”——我读过几行书,眀白几点理,我有我的底线。伤天害理的事,我是绝对不会去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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