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
01
我叫何小米，我的名字是爷爷给取的，爷爷是个老红军，他说小米加步枪就是不屈的战斗力，我孙女儿必须能抗能造，就叫何小米！我一度庆幸自己不是男孩儿，否则我今天的名字可能就是何步枪。
我今年32，单身，俗称被剩下的那拨。年龄的困扰只在过年过节回家被爸妈亲戚催婚的时候，才略有点忧伤，其他时候，只是一串跟我无关的数字而已。毕竟我去买门票的时候，售票阿姨还会问，小姑娘，你学生证出示下。嗯，颜值即正义。
我爱猫，也养猫，北漂8年，陆续收养了两只猫，阿花和黑仔，搬过很多次家，始终带着他们跟我一起流浪，我们仨的组合叫：无脑三剑客。
凡事多过眼少过心，珍惜人生如意的那一二，浪得一日是一日。
同事们喜欢跟我玩，说我有一种天然萌的治愈感，好吧，就当是夸我吧。
我最近超级开心，因为，我恋爱了！
02
我是个游戏迷，在游戏世界里仗剑走天涯可比现实生活有意思多了。执长剑，斩断三千不平事，饮浊酒，笑看江湖几度春，好不快哉！
除了上班，我几乎都泡在游戏里。直到，苏哈哈泡上了我。
你别笑，他身份证上就这么写的。在名字如此随意这事儿上，我俩彼此给予了对方深切的同情。
我们在游戏里认识，友谊的小船在携手打怪升级中渐渐变成了友谊的大船，半年后的某一天，他问要不要一起喝个茶，我以为他逗我，随口答应转身就忘。
但我永远都忘不了那天的夕阳。
在一个寻常的工作日傍晚，我如往常一样走出公司大门，正准备去共享单车里巴拉一辆能骑的，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大踏步冲我的位置走来，我迅速扫描两侧，没人，所以……
“你好，小米，我是苏哈哈。” 好听的男低音。
那一刻我觉得我已经神魂出窍了，灵魂飘到了22层楼的露台，好笑地看着呆若木鸡的我。
“说过请你喝茶的，左边是红玉，右边是清雾，如果愿意跟我一起吃个饭，那就拿红玉，不愿意，就清雾。”
我完全无法拒绝这个声音，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声控，苏哈哈这款声音就是为我量身定制的毒药。
我扫了一眼他的脸，不敢对视，快速抓走他左手的红玉，率先走出小区。
后来有一次苏哈哈说起我们的初见，他说我的样子像一只受惊的猫，我挠他。
03
苏哈哈搬来跟我一起住，在我们见面三个月后。
有天晚上，一起退出游戏后，他发来语音：我想你家的猫，想到抓心挠肺睡不着，我需要撸猫续命。再然后，他连夜搬到了我家。
他是真的爱猫，无脑三剑客也是真的喜欢他，于是他成了家里的新成员。
自从他搬来，夜里换猫砂，白天买猫粮的活儿我再也没机会插手了，他把我们照顾得都很好。游戏里，我们结伴纵横江湖，所向披靡，出了游戏，撸猫看书，瘫在彼此身上一宅就是一天。
他说他是游戏测评师，朝9晚9，周末双休。我没见过他工作的样子，我也从不过问，活在当下，不问来路。
我们在一起，有很多的小确幸。
他爱干净，家里被他收拾的整整齐齐；我不开火，他也不会做，互不指责，一起大街小巷去觅食；我吃辣，他吃甜，各自点自己的喜欢；我睡懒觉，他起得很早，他从不把我拖去晨练，但会买来可口的早餐。加班累了，他会抱着我入睡，大姨妈贫困期，他会给我冲热热的姜糖水……
苏哈哈他很好，我常常觉得我捡到了宝。
十一小长假即将到来，我问他，有什么计划？他笑：天大地大，人海汹涌，不如跟我去见我父母吧。
我抑制住脸上的表情，内心狂喜到不能自已，谁说老娘嫁不出去？！吼吼吼吼……
04
我家在成都，苏哈哈在家在广州，不管是听上去还是看上去，都不算近。
可是，我们有爱情啊！
广州落地，苏哈哈说，妈妈说家里正在装修，不方便招待，去妈妈公司见一见吧。
苏哈哈家里有公司？我压下了内心的小雀跃，我莫不是摊上了霸道总裁的剧情吧。
跟着苏哈哈去了一个写字楼，七拐八拐进了一家家居贸易公司，在总裁办公室见到了等待我们的苏妈妈。
苏哈哈的妈妈是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气质美好，语气温和，完全没有电视剧里豪门婆婆的做派和刁难。寒暄问候，问了我家里的一些情况和工作现状，苏妈妈便笑着邀请我们去吃个早茶。
我是个吃货，那顿早茶，除了记住很多精美茶点的名字，别的都不太想得起来了。
菠虾饺，马拉糕，烧麦皇，鲍鱼干，叉烧酥，糖不甩……真的太好吃了。
之后，我们又在广州呆了4天，苏哈哈带我把周边能玩儿的景点都打了一圈卡，期间没再见过他的父母，他说爸爸在外地，妈妈去厂里盯订单了。
05
回到北京，一切未变，我们继续搭伴儿生活，一直到年底。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深冬下午，我窝在他身边打游戏，装作不经意提起的样子：要不趁过年，我们两家人见一见吧，邀请你爸妈来成都玩儿。
苏哈哈愣了一瞬，之后脸上漾开一圈笑容：所以，你在张罗着把自己嫁给我？
我挠他，他笑着把我圈在怀里，用下巴蹭我的头发，这是他最常做的动作。
春节过后，年初六，苏哈哈带着他的爸爸妈妈一起飞到成都，和我家人商量订婚的事情，是的，我们要订婚了。
我是家里的独女，在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宠溺下一路无风无雨地长大，他们希望我嫁个稳妥的好人家。
爸妈说，彩礼是一定要有的，我们这边都30万起，我们家呢，也不缺钱，这就是一个程序而已，这笔钱我们会作为陪嫁都给到孩子们。
苏家爸妈，哼哼哈哈，没同意也没反对。
妈妈说：孩子们在北京生活，肯定要有一个稳定的住处，房子你们是怎么考虑的？
苏妈妈说：北京房价太贵了，广州我们有一套老房子，我们想把它买了，然后付首付换两套新房，他们一套，我们住一套，公司今年运营不太好，所以只能是按揭买。
妈妈看了我一眼，我事先并不知道他想要回广州生活啊。我推了推苏哈哈，他解释，北京的房子我们再等等，现在工作也经常换，房子地理位置不好选，广州先有个家，以后进退都好说。
那天晚上两家人的见面，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送走苏哈哈一家。妈妈唠叨，这家人怎么看着不实诚啊，没个透亮话，说买房子还要买两套，一套不是都不够吗。难道咱们小米嫁过去，就帮着还房贷吗？
爸爸表情凝重，小米，你真的了解这家人吗？如果只是房子，咱家的四合院一拆，给你广州买两套都是够的，这不是问题，关键这个人你看准了吗？
爸爸的问题，我没法回答，对于苏哈哈的家庭背景，我不是太了解，但是我和苏哈哈在一起很幸福。
我一直期待能遇上海绵一样的恋人，我觉得苏哈哈就是，他接纳我的一切，让我觉得温暖，安全。
06
事情后面的发展，远远出乎我的预想。
第二天我去酒店找苏哈哈的时候，得知他们已经退房了。打通他的电话，他说，他爸妈觉得我们家的要求太高，他们先回广州了。
我不知道如何跟爸妈交代，说的是两家人沟通，昨天只是见面聊了聊，都还没沟通，他家人就这样走了。
我木木然回到家，把情况跟家人简单说了下。爸妈沉默，其他人炸锅。
两天后，我从成都飞北京，无论如何，我们需要当面说清楚一些事情。
但是，让我万万想不到的是，打开家门后，我发现苏哈哈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
从卧室到卫生间，他的所有衣物，日用品都没了，就像，这个人从来就没出现过。
我有些恍惚，脑子就像穿梭在一个四维空间里，全是线条。呆立了几分钟，我拿出手机，手抖到一度输不对密码，打他的电话，空号，上微信点他头像，显示已删除好友……
我瘫坐在地上，整个人只留下了空壳。
……
清醒以后，我满脑子唯一的念头就是找到苏哈哈，我不能没有他，我那么爱他，他也那么宠我，我们一直好好的啊，为什么他突然就消失了呢？
我要找到他，可是我发现，我不知道他的工作地址，我也没有他朋友的联系方式，他从出现到现在，都是他自己一个人。
天大地大，人海汹涌，我去哪里找他……
我哭，眼泪多到把阿花和黑仔的毛都沾成一坨一坨的。我吃不下饭，一看到饭就想起他低沉的声音，我失眠，没有他在身边，床好大好空，夜好长好冷。
我像个祥林嫂一样跟好朋友倾倒苦涩，他们都说我遇上了骗子，哪有带女朋友回家住酒店的，难道他家是哈尔的移动城堡吗？
我不相信苏哈哈是骗子，他没骗过我一分钱。
可是，他为什么要无缘无故消失？
世界很大，大到我们再也没能遇见，世界也很小，小到我睁眼闭眼呼吸吃饭都是他。
今天是苏哈哈消失的第380天，我看起来又和以前一样了，上班，下班，打游戏，撸猫，铲屎，葛优瘫，可是我知道我不一样了。
我会在写ppt的时候莫名开始流眼泪，越流越多，我会在半夜突然惊醒，把旁边的阿花和黑仔吓得呜呜叫，我的心，就像缺水的土地，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痕。
如果把想念比作一种酷刑，可能就是凌迟的滋味吧。
与他有关的一切，都是刀，每一刀，都足以皮开肉绽……
他说
01
这是我来到工地的第350天。
镜子里的男人，有点陌生，皮肤粗糙黝黑，嘴唇上挂满干皮和裂口，眼里布满红血丝……我几乎认不出我自己。
一年的时间，真的可以让一个人脱胎换骨吗？
去年秋天，我来到这里，我问工头，什么活最脏最累？
工头说：要玩命儿挣钱娶媳妇是吗？要是能吃得了苦，就去干浇筑混凝土。
我不懂。
工头说：一旦开盘浇筑，不管中途下雨下雪，还是白天黑夜，必须把该工作面一次性浇筑完成，中间几乎不能停，顶多几分钟，一旦停的时间长了，混凝土之间不能相互凝固结合，就没有结构力，达不到质量要求。再有，要是混凝土硬在泵管中，堵管了，那就是大麻烦。我这摊子小，一个人连轴转一天一夜。你行吗？
我点头，然后我就成了这个工程队里的混凝土浇筑工人。
后来工头说，我以为你那小身板，几天就扛不住了，没想到你竟然能一直干下来。
我笑笑，没做声。
02
成为一名建筑工人之前，我也曾是一个衣冠楚楚的体面人。做过地产销售，开过宠物店，最近一项工作是游戏测评师。
我不喜欢做销售，因为我有“厌人症”，我经常觉得人类是地球上最邪恶的生物，他们彼此争斗，耗尽资源，唯利是图。
但是因为工作需要，我不得不成为一名地产销售。我在那个位置演了三个月，等到了来看房的她，然后顺利恋爱，张罗买房，之后，我和她准备的首付款一并消失了。
换到另一个城市，我开了一家宠物店，这回，我终于可以演一次我喜欢的角色。我喜欢动物，相比人类，他们简单又真实。
我在这里等到了我的第二个目标客户，一个离异女富婆，爱狗如命。我用了点小把戏，让她的狗生病，然后用“精湛”的医术治愈了它，再然后，她爱上了我。
那是一个难缠的女人，粘人却精明，但女人这种生物，一旦陷入她们以为的爱情，智商在线的有几个呢？那笔买卖，除了她花在我身上的钱，我最后卷走了她所有的珠宝，哦，还有几幅名画，当然，来源不干净，她自然也不敢大肆张扬。
再然后，我去了另一座城市，成了一名游戏测评师。
03
我喜欢游戏里的世界，虚拟而真实。
遇到她，也是在游戏里。
她着一身白衣，手拎长剑，手速极快，常常行侠仗义，在江湖里混了些小名气。
我曾一度怀疑她是着女装的男玩家。
开始关注她的动向，慢慢进入她的视线，邀请她组团做任务，提议开麦，终于确定了她是女生。请“公司”帮忙作背调，回复：家境小富大龄待嫁女。
好吧，就她了。
网传一句话，所有的不期而遇，其实都是一个人的蓄谋已久。说这话的人，可能是前辈。
她眼中的不期而遇，从头到尾都是我的蓄谋已久。
跟她在游戏世界里一起闯了三个月的江湖，又用了三个月听她吐槽生活和工作，全方位解析完她的需求和弱点，我提出请她喝茶。
如我所期，她没拒绝，扔给我地址，电话，再没多话。
我觉得稀奇，这么容易？
04
买了她爱喝的喜茶，在她公司楼下等她。
她说她喜欢干净的男人，我穿了白T仔裤，她说她业余参加配音社，我找专业老师学习发声，她喜欢的一切，都会发生。
远远看到她从门口出来，扎着马尾辫，背着双肩包，瘦小，单薄，跟视频里的样子有些不同，小小的，轻轻的，像……一只猫。
我迎上去，把她笼罩在了夕阳下的阴影里，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她眼神里的诧异和惊慌，她抓走我左手里的红玉，应了我的约。
一切顺利。
完美的开头已经是成功的一半。之后的日子，见面，聊天，吃饭，打游戏，她发现我们有太多相同的爱好，她眼睛里的星星越来越多，我知道，她爱上我了。
搬去她家，精心设计在一起的每一天，我看似不经意地做着一切能令她舒心喜悦的事情。
陪她宅着，一起撸猫，整理房间，回应她一切的情绪，像一个最称职的男朋友一样宠她，爱她，陪伴她。
我觉得我演得很好，可能是这些年演得最好的一次，一点都不费力，也不拧巴。
她说她不喜欢跟很多人在一起，世界太吵，跟你在一起，就是整个世界。
我笑着吻她，从嘴唇甜到了心里。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会上瘾，每次亲她，我都会想起童年吃过的麦芽糖，那也是整个童年里唯一让我眷恋的滋味。
05
按照“公司”的计划，下一步就是“嫁”，这是她的刚需也是她的软肋。在公司安排下，我带她去广州见了我的“妈妈”。
妈妈是假的，妈妈的公司是假的，家里正在装修更是假的。唯独，我在广州长大，是真的。
离开太久，我甚至有意识地去忘记这种牵绊，如果记忆全是黑色，提它干嘛。
不得不说她真是一个单纯的姑娘，我准备了很多方案去应对她可能的刨根问底，但她什么都没问，她跟我开心地玩儿，放肆地吃，她在灯火阑珊的江水边挥着棒棒糖朝我喊话：你知道吗？对未来最大的慷慨，就是把一切献给现在。现在，我们，我们在一起，其他都不重要。
我把她圈在怀里，闻她的发香，眼睛有些涩涩的难受。
如果16岁的我知道我未来会遇到这样一个姑娘，我是否还会拎着刀去找人报仇？如果我没去，妈妈是不是就不会抛弃我这个逆子，远遁天涯？
既成事实，哪有如果。
06
回到北京以后，“公司”要求我尽快行动，开始后面的部署，提议结婚，商量买房，创业，清空她的积蓄，拿上她家里给的房款，然后……消失。
我迟迟未动。
我问我自己，为什么？
“我想和她一直这样生活下去。”这是我得出的答案。
我爱上她了。
我爱她的简单，贪恋她的温暖，我爱她在武侠江湖里的飒爽和她对现实生活的宽容。我爱她睡觉的样子，爱她专心工作的样子，爱她吃东西的样子，也爱她生气伤心的样子……我还爱她养的两只猫，阿花和黑仔。
我一度觉得，只要我不动，我们可以一直这样，我很想可以一直这样。
直到她提出，让我带父母去商量订婚。
我愣了一瞬，幻像迟早是要戳破的。
如果可以，让幻想再完整一点，让我消失得自然一点，也许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点保护。
07
我跟“公司”说，她积蓄不多，大头还得从她家里套。“公司”安排了“爸妈”来搭戏。
如果这是我的谢幕，我希望我享受在舞台上的每一分钟。
我见到了她的爸爸妈妈，那是一对恩爱温和的中年夫妻，她的五官遗传了妈妈，他的性格更像爸爸，我还见到了她的姑姑姨姨叔叔伯伯，那是我从未感受过的大家庭的热闹和祥和。
有这样一个家，真好，有这样一家人，她值得拥有这世界上最好的爱人。
回到酒店，我跟公司摊了牌，这单生意，到此为止。我把我这些年拿到的分成全交出去，放我离开，且不许对她有一分一毫的打扰。否则，我把备份的所有证据连同我自己，一起送到警察局。
就这样，我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我知道，我是一个罪人，浑身沾满血污，那些污渍已经长到了骨头里，再也清洗不掉。
可是，小米，我会记得你，一直一直记得你。
苏哈哈永远把何小米放在心里，心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