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出生于一九五三年的冬天。翻阅历史那段时期发生过自然灾害，新中国建立初期，由于大跃进和左倾思想的错误，人民的生活水平很低，还有很多人饿死，特别是自然灾害期间受灾人数高达六千万，我在想，那是一个怎样的冬天啊。我们不知道，这个出生在西安，长在黄土高原的孩子是怎么活下来的？老家的冬天很冷，风很大，下着大雪，孩子的家，家徒四壁；听奶奶说过有时外面下大雨，屋里面下小雨。我们不知道，七八岁的父亲是怎么上学的，他怎么能够走多个多小时的路而不害怕？回到家时天都黑了。听父亲说过那时回家或早上上学经常看到所谓的鬼火磷光，吓得一路狂奔。我们不知道，十二岁的父亲是怎样因为家境的困苦而辍学的？校长也曾多次家访，说这个少年是全年级第一，经常代老师给同学们上课。父亲也说过他前一天晚上和老师一起预习功课，第二天给同学们讲解，而老师会去地里干活挣工分。可是那好学的父亲又是怎样化解自己内心的遗憾？我们不知道，作为兄长的父亲是怎样帮助父母抚养四个兄弟姐妹的？更不知道父亲曾多少次去那深不见底的沟壑去挖那牛和羊要吃的野草。我们不知道，为了盖房，父亲是怎样走上一天一夜去秦岭山里扛和自己重量相差无几的木桩。那冬季的山里，凛冽的寒风，拥挤的驿站挤满了苦难的人，那冻成冰水的尿桶父亲曾多少次踩过？我们不知道，作为一个外来的异姓人，父亲是怎样力排众议当上村长给穷人分地并自掏腰包修建小学的？我们不知道，当他和我们的母亲，在往后的日子里必须历尽千辛万苦才能将三个孩子养大成人，当他们为我们的学费必须低声下气向邻居借钱的时候，是不是曾经脆弱过？我们不知道，当我们全家挤在小镇东街那间不足二十平米的房间的时候，父亲为何总是疲惫不堪，但每次回来总是幽默坦然？我们不知道，当母亲得病的那些年，父亲又是怎样学会洗衣做饭蒸馒头？屋里屋外总能看到他忙碌的身影和那热了多遍的早饭。我们不知道，当我们兄妹三人在外工作的日子，父亲是怎样的孤独？一个人，一只养的走不动的猫，还有那数不尽的黑夜和那漫长的等待。我们不知道，在他得知自己有心梗的时候是怎样的矛盾？上有未曾尽完孝的母亲，下也有未曾结婚的儿子；或许只有默默的离开，无奈的告别，才能不给最爱的人带来更多的负担。我们不知道，在父亲离开人世的那刻想的是什么？是已故的妻子还是远嫁他乡的女儿、是那辛勤工作的老大、是那未成婚的不孝的老二、是那年迈的辛苦一辈子的老母亲、还是他曾辛勤劳作的在黄土高坡的那片未长成的花椒树？我们当然也记得，那年冬季的雪夜里，当我们的母亲病重时父亲是怎样背着母亲去医院，那紧张未平的父亲却满头大汗的笑着对我说，你妈没事。我们记得，在那个小镇，并不宽裕的父亲收留过多少无家可归的人。那年夜饭的桌边总有那异乡人的身影，我们都习惯性的端起酒杯说一声新年快乐。我们记得，母亲离去后的日子，家里的早饭、午饭、晚饭，还有那我们回家前几天洗干净的床单，那提前开了几个小时的电褥子，那半夜点起来的蚊香，我们不曾缺乏过母爱。我们记得，当踏上旅程的送别，父亲深深的拥抱，那满脸不舍得泪水，久久不能释怀。我们记得，父亲总爱说，为了母亲的微笑，父亲带上八十多岁的奶奶走遍了三个省的景点。那酷热的夏日，多少次骑着摩托回家看望他的母亲。我也还记得，在父亲最后的一个生日的前几天，他打来电话说不过了，说我还没结婚，正是用钱的时候。受父亲的影响，我们兄妹以各种不同方式仁爱处人，忠诚处事，但是那撑着伞的人要我们辞别，而且是永别。那突如其来的噩耗让我们无法释怀，随后我翻阅好多写关于生死的书籍，希望从中能找到继续生活的勇气，在我们心中，有万分不舍，那撑伞的人啊，自己是困苦时代的孤儿，委屈了自己，成全了别人。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务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哭有时、笑有时、怀抱有时、寻找有时、放手有时、保持有时、舍弃有时，是的，没有一种笑是铁打的，甚至连眼泪也不是…

父亲经常会带奶奶出去游玩

父亲去世后，过了半年的某天，我再次习惯的回到了那个陪伴我二十一年的小镇。天气闷热的街上看不到几个行人，铁道旁边的某个拐角，我遇到了对街开旅馆的阿姨；她拉着我的手说“我可怜的孩子，你们兄妹几人都很孝顺，阿姨看在眼里，只不过早年失去过父亲的我要告诉你，有些关只能一个人过，有些路啊只能一个人走，你代替不了”。我勉强的压抑住自己的眼泪，哽咽的说了声谢谢。汽车发动，当路过那熟悉的铁路桥头时，我却感觉到从未有过的陌生，我想开到哪里？似乎连我也不知道。这时我又习惯性的想起父亲，因为在这个桥头有过多次父亲的送别，每次送别父亲都会拥抱我，我怕父亲伤心便不敢回头，待擦去眼泪，我看到父亲辛酸的背影，然后转身坐上公交从小镇一直哭到县城。我或许感觉到，父子一场，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彼此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桥头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坡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此刻奶奶电话打来，说饭都做好了，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我很想家，很想很想我的父亲，父亲走的那一刻我或许就再也没回过家了；我说奶奶，这就回家陪你吃饭。

我和父亲为数不多的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