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绿皮火车去拉萨

记得上次坐绿皮火车还是十几年前,从湖南怀化开往上海。

我勉强抢到一张站票,站了23个小时,不过我并不累,漫长的旅程足够使我对新生活发酵出甜蜜的畅想。

那时我对未来还有满满的希望,一些疲累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而这次,我又坐上了绿皮火车。

从西宁开往拉萨。

我还算幸运,抢到一张靠窗的硬座,使得我可以更近地感受一路上的美景。

从坐在火车上开始,我便觉得,这必将又成为我生命里一次难忘的体验。有时候不得不承认,纯享乐的生活玩儿完就忘,就像一次召妓。

而更难得到的,不常见的,需要付出代价的,对人是那样充满吸引力。

我被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的藏羚羊吸引,被海拔五千多米的唐古拉山口吸引,被长江源之一的沱沱河吸引,也被坐落在昆仑山脉的玉珠峰所吸引。

然而千算万算,火车穿过可可西里,到达唐古拉山,路过玉珠峰时正好是深夜。

那时的车厢里清冷无比,抱着孩子的藏族妈妈,戴着黑色头巾的回族奶奶一家子,还有浑身散发着异味的汉族大爷。他们都穿着厚厚的大衣,互相依偎在一起抵御寒冷,酣睡声此起彼伏。

他们全然不顾男女之别,也没有对彼此鼾声臭味的嫌弃。至于窗外的夜色,更不属于他们关心的范围了。

可我不一样。他们生活的地方,在我眼里是奇迹。

我就那样瞪着一双大眼,跟着火车咣当咣当的节奏,一路看下去。尽管外面漆黑无比,但好歹能看到窗外高悬的月亮和影影绰绰的山脉,偶尔会有银灰色的河流带一闪而过,我猜那是否就是沱沱河呢?

我知道我什么也看不到。但即使如此,这趟二十多小时的火车行程也并不算遗憾。

白天的大部分时候,窗外都是茫茫的戈壁或草原,只有天空和云朵,像一口巨大的锅盖,罩着我们行走的这片大地。



也许有两三个小时,我们都没有走出那个地方。而那个地方,叫德令哈。

我想起海子的诗,想起诗句里他写到: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海子喜欢上大他20岁的女作家,追她追到了德令哈。

于是他写道:

姐姐, 今夜我在德令哈, 夜色笼罩

姐姐, 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姐姐, 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这是唯一的, 最后的, 抒情。

这是唯一的, 最后的, 草原。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他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空空

姐姐,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 我只想你。

一首海子的诗,足以让我对这个地方产生无限的好感与幻想。

同样一块大地,何以在诗人的心里如此伤感又唯美呢,只因人类的情感使然罢了。

天空,戈壁,沙漠,草原本就无情,唯有人类才能向它们投射自己的感情。因此,那个地方就变得特别了。

而这一夜,我把自己的感情投射在了格尔木。

在穿过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时,我没有看天空的云朵,也没有看草原,更没有分辨远处的黑点是不是藏羚羊。

我只是傻傻地望着窗外,列车缓缓地停靠在站台时,一群穿着迷彩服的兵哥哥们向我打招呼,我起初愣了一下,后来发现他们是在向我招手,我也兴奋地向他们招手,小哥哥们顿时跳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我想,在如此荒芜的地方执行任务,他们会很寂寞吧,以至于一辆火车带着陌生人闯进来,也成了一种惊喜的遇见。

如果我能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让别人感受到被看见,被回应的温暖,那么我也是幸福的。

尽管那一路我都没有睡着,因为无论哪个姿势,都没办法让我安睡,但我已经满足。我看着黎明的鱼肚白出现在远方的天空,看到太阳慢慢出现,看到我们终于离开青海,进入了西藏的领地。



而在那曲上车的藏族大叔和他的儿子,才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

我在他的念经声中居然睡着了,睡梦中像是进入一片油菜花的花海,一只小蜜蜂嗡嗡嗡地飞行着,它在告诉我,瞧这花儿多么灿烂啊。

我一觉醒来,火车就到了拉萨。

而我,没有高反,这便是最好的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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