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天命】第十六章 浮屠(4)

“哦?”苍暮不免有些期待,“殿下准备如何来还?”

“恩怨是非终会水落石出,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天帝嗅出了这话里的不对味来,“绕了一个大圈子,狐狸尾巴还是没有夹住!好一个一唱一和!本君是不是该感激涕零?”他俯身望向自家儿子,微眯着眼睛,竟有些期待地道,“本君乃三界之主,取他人几条性命算什么!即便是犯了天条,又如何?尔等不过臣子,又能奈我何!杀了我吗?你们尽管来试试看啊!”他冷哼了一声,“小兔崽子,等你哪天坐上了凌霄宝座,再拿天条来压本君!现在,收起你那副惺惺作态的嘴脸,本君不需要你虚伪的施舍!”

苍暮啧啧一叹,火上加油,“你重情重义,他人却并不领情。殿下,你这一片孝心落在你父君眼中不过是个笑话罢了!”他遂将话锋一转,“虽然你我之间早已有过约定,我也不太好去为难你。但你父君执迷不悟,便怪不得本尊不留情面。不仅仅是我司战一脉,还有那些枉死的将士,总得有人替他们讨个说法!”

明煜神君横跨一步,说时迟那时快,他身边的衡曜身形蓦然一闪,几乎是在刹那间便贴到了近身的明煜神君身后,锁住了他喉间命门。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又毫无征兆,在场所有人皆都还来不及作反应。

明煜神君已经在那风驰电掣的瞬间祭出了佩剑火影,却也只是堪堪这么攥着而已。他垂目只能看见那人的手腕。也仅仅是这一个低头的动作,那只手腕上的力道便更大了些,让他感受到了牢牢的钳制力。

“我奉劝太子殿下最好勿动妄念!现在,把你手中的剑扔了。”

明煜神君本就气色不好,被他那样用力一扼,脸色又更白了几分。他艰难地吞咽,有些岔气道:“统帅,你是不是过激了些?”

他不容置喙地命令他,“扔了!”

利器与玉石地相触,发出了声清脆的响声。衡曜遂钳着他开始往门外退去,一步一望,留意着众人的一举一动。

“殿下,还请你见谅!我夹在中间两边都讨不得便宜,也是为难得很,这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你也不必太过惊慌,待到我们都平安出了此塔,我自然会放了你。”他遂意味深长道,“其实我也是为了你好。毕竟你作为儿子,要让你待在这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爹被人手刃也是为难。我俩处境相似,不如携手合作。他们要杀要剐,那是他们的事情,由着他们自己解决便是。你我皆不过是他人的棋子,作何要当这个冤大头,冲在前头给别人当刀下魂。我也没什么过分的要求,待到殿下来日登顶,放我一条生路便可。”

“我这个样子,到底是哪里让你误会我受了惊吓?”

神族太子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可谓是相当轻松,半点都不似个正受人挟持,性命堪忧之人。

“说句心里话,本帅委实佩服殿下的胆识!”他借着这个七级浮屠,也道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一个疑问,“你同我唱了好一出戏!但我自认为整个布局天衣无缝,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明煜神君平静地瞥向伏空承,礼貌地询问道:“鬼督大人,这个问题我能答吗?”

伏空承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被他那么云淡风轻地一问,问得他一时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提心吊胆地去操心他的安危了。

那边厢,衡曜已经自顾自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梳理了一遍,“看来此事与鬼督大人有关,那么想必是苍暮在人背后嚼的舌根了。”

明煜神君本就是随口那么一问,没有等来伏空承的回答,他便爽快地给了身后那个人答案。

“那日我去你府邸托你给天祁神君捎些丹药时便有所察觉了。”

衡曜不免有些惊讶,“这么早?”

“照理说,你与我父君为敌那么多年,彼此嫌隙颇深,理应对我也冷淡疏离甚至倍加防范才是。然而你不仅应下了此事,还十分热衷于打探我与天祁神君之间的私人关系。我觉得要么你只是八卦了些,要么便是有所企图。”

“当日我瞧你那模样甚是可怜无助。”八荒统帅由衷地夸赞道,“却没想到殿下小小年纪,做戏的功底竟能如此高深!”

“统帅谬赞了!”明煜神君颇为谦逊地说了一句大实话,“我平日里也就装装废柴糊弄一下人罢了。习惯了,也无伤大雅。但与统帅您比起来,那些都只能算是小儿胡闹。毕竟您在做戏一事上的造诣早已是登峰造极了!”

衡曜听出了他话里话外的嘲讽之意,冷笑一声,“倒是我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本是想糊弄糊弄你的,其实也没太上心,却不料撞了大运。”明煜神君由衷道,“统帅以历练为由将我带离九重天,实在是叫本殿下十分意外甚至是喜出望外!你为了笼络我,也算是不遗余力了。只不过天下没有白受的恩惠,这恩惠背后所要付出的代价,着实令我好奇以及惶恐。”

“所以你便去寻了那位鬼督?”

“兴许是本殿下做笼中雀做久了,刚出笼那会儿有些收不住自己那颗向往自由的心,便在八荒大陆上逛了一逛。路过东南荒时顺道去了趟鬼界,找鬼督大人讨了杯茶喝,顺便就聊了聊统帅您当年的丰功伟绩。”他唔了一声,“我与鬼督大人的交情,可要追溯到我入星罗天观历劫之前了!你若实在感兴趣,待你我有命从这塔里出去,我再细细与你说!”

衡曜自然对他们之间的交情长短没什么兴趣,他只是觉得自己玩心计玩谋略到了这把年纪竟输给了一个小辈,这件事情挺丢人。

他着实有点恼怒,皮笑肉不笑道:“没想到打从一开始,太子殿下就对我心生嫌隙了!想必此事定然也牵扯上了你那位知己!这一切都是你们早早设好的局,想要陷害本帅,再谋权篡位,最后让本帅来做这个替罪羊!好大的一盘棋啊!”他遂递了个怜悯的眼神给高座上的天帝,讥讽之意昭昭,“你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你这可就冤枉我了!”明煜神君无辜道,“是统帅你设局在先,想要将我做成凌霄宝座上的傀儡,任你摆布,现在怎倒反而来责备我了?就像你现在正在做的,当初我也是为了自保,才顺水推舟出此下策。难道统帅你只允许自己在受迫害时反抗,而要求本殿下躺在刀俎上任你宰割吗?是不是不讲道理了些!”

衡曜手上的力道不觉加重了些许,“没想到你这满口的伶牙俐齿竟也毫不逊色于你的父君,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着实是本帅当初太小看你了!”

“虽然本殿下少不经事,但人善被人欺的道理,我还是能参透的。”他继续从容不迫地批评那位挟持自己的神君,“倒是统帅您,身为一位德高望重的天神,竟来诓骗算计我这么个小辈,实在是有些仗着自己年高德劭的好名声来欺负人。”

衡曜的声音沉得可怖,他好笑道:“当年你父君又何尝不是仗着自己德隆望重来诓骗欺压我这个小辈?”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父君可以算计你,你便也可来算计本殿下?”

“父债子还,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他语重心长,“怪只怪,你运气不好,得了这么一个缺德的爹!”

“我父君行这事缺德,难道你行这事就不缺德了?”明煜神君遂感悟到,“难怪统帅你至今尚未婚配,也没有子嗣。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你是怕遭人报复吧!不过既然大家都是行的此等缺德事,谁也不比谁好,你就不要再装得自己好似受了委屈一样。总不见得你还指望在座的这几位能信你一信,再泛滥点同情之心吧!”

这番说辞委实犀利,叫衡曜当真动了杀他的念头。但在经历了这种种的技不如人后,他也意识到这小子其实是在故意激他。

“本帅觉得,殿下你能说出这番大实话来,委实是想死极了!你是觉得本帅不敢杀你,还是觉得本帅没这个本事杀你?”

明煜神君诚实道:“我觉得你怕死!”

衡曜的嘴角抽了抽。

神族太子不遗余力地继续挑衅他,“我一个不怕死的总不至于还要畏惧你一个贪生怕死之徒吧!”

“殿下视死如归,天祁君他知道吗?”他遂挑拨道,“莫不是你们之间生出了什么嫌隙,才让你心如死灰了吧!”

“我们能有什么嫌隙,好得很呢!”他的言语间竟还有些持宠而娇的任性,“那人说了,要走哪条路都由我选,他只负责奉陪到底。”遂还不忘纠正他,“沐凌现在好歹是神君阶品,与你是一样的。虽尚且无法同你八荒统帅平起平坐,但论礼法体统,你也应该尊称他为天祁神君。”

衡曜满心不屑,“本帅觉得,你此时在意的应当是如何保命,而不是什么没用的礼法体统!”

“今日在这玲珑塔的七级浮屠,你若想全身而退,眼下只有挟持我出塔这一条出路。”他嘴角勾起了一丝弧度,促狭道,“还是说,统帅你更想逞一时之快,赔上你自己的未来?”

八荒统帅的整张脸顿时僵住了,“你……你早就料到我会挟持你?”

“不然,你以为你几次三番往我这儿挪,我会站着不躲开,任由你贴到近处,最后还自己送上门来?”他实事求是道,“即便我当真是个废柴,我手里好歹还握着把三尺长的神剑呢!”

“一切竟都在你的预料中!”衡曜自嘲道,“我居然接二连三得跌入你设好的局中!”

“想你衡曜神君毕生都在追名逐利,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身陷囫囵之时,你为了谋求自保定然会铤而走险,其实并不难猜。”

他咬牙切齿,“所以你便再次以身涉险,就同恒山那次一样,以自己为诱饵,逼着本帅出此下策!”

“说是我逼你,那就有些难听了。”明煜神君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脸上的表情,却仍然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微微一笑,从容道,“本殿下不过是如你所愿罢了。”

“你诱使我挟持你,此刻却又坦诚自己是刻意为之,想必也不是为了要离开这玲珑塔!”

“你不会当真以为本殿下会信你那套冠冕堂皇的权宜之计吧!”

衡曜神君义正辞严地提醒他,“这处可是玲珑塔的七级浮屠,本帅即便想骗你,也没这个本事!”

“事到如今,我与统帅也算是反目成仇了。人心多变,即便彼时你尚未动杀我之心,谁又能保证待到你出了玲珑塔后,会不会突然就想拧断我的脖子了呢!毕竟,你最恨的便是寄人篱下。”神族太子的语气陡然一沉,“而我,最恨的就是受人要挟!”

八荒统帅闻言森森得笑了起来,“原来,我们也是一类人!”

“只可惜本殿下与你生不出什么惺惺相惜来。”

衡曜点了点头,“怕是还要水火不容。”

明煜神君深表赞同,“你也知道这四海六合八荒并不太平,暗流涌动,指不定哪一天这太平盛世便就倾覆了。神族虽然根基深厚,但唯有众人齐心,方才能攻克万难。我若日后为君,必定留你不得。与其日后机关算尽来取你性命,不若当机立断。”他继而道出了自己的意图,“我瞧今日风和日丽,挺适合撕破脸的。所以,便在这处做个了结吧!”

“那也得等我们从这里出去以后!”他紧了紧自己掐着他七寸的手,“我又不傻,你再激我也不过是徒劳罢了!”

神族太子语重心长道:“虽然今日是个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好日子,但倘若结局还是你拧断了我的脖子,那你的仙途也就到头了!堂堂的八荒统帅今后有何打算?独自逃亡吗?还是索性领着八荒大军造反覆天?”

“那也是本帅的事情!”他遂有些好奇,“怎么,方才还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太子殿下,现在是怕死了吗?”

“倒也不是!”他从容依旧,“只是替你的未来发愁!”

衡曜钳着他往外挪,看笑话般有恃无恐,“与其担心本帅,倒不如先担心你自己吧!今日原本只需你父君一人的性命便可了结此事,但你偏要拉上本帅给他陪葬。是殿下不仁在先,便休怪本帅不义!”

“说得好似你多仁义一样!”明煜神君嘲讽道,“司战一脉所受的冤屈,还有当年那些枉死的天兵天将,你百死难赎,又遑论仅仅是我父君的一条命!你也不问问苍暮神君乐不乐意!”

“他乐意如何,不乐意又如何?左右不过是一缕仙泽操控的傀儡罢了!就算他将此事公之于众,又有谁会信他一个魔?”衡曜讥笑,“本帅乃天神,手握神族兵权,至多不过是一仗罢了!”

“就因为你一个人的生死存亡,就要压上整个神族的未来,你不觉得太自私了吗?”

衡曜笑得有些疯癫,“我不是没有给过你们周全的解决法子,奈何你们人人都想要我的命!你们不让我活,我又凭什么让你们好过!”

“所以你就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拉上一族人陪葬!”明煜神君肃然对身前的那二人道,“你们也听见了,这种祸害万不得让他踏出这玲珑塔,否则后患无穷!”

衡曜神君手上的力道倏尔加大,钳得明煜神君苍白的脸上呈了隐隐的青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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