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子才召百妓仅得单五,林书记包情妇二十过二。——闲读《随园诗话》(77)

【原书卷九·三二】

余酒席歌场、乘人斗捷之作,多不载集中。乙未二月,避生日于苏州,有旧识女校书任氏,以扇索诗。余题云:“隔年相见倍关情,楼上金灯楼下筝。难得相逢好时节,再迟三日是清明。”“小市长陵路狭斜,当檐一树碧桃花。果然六十非虚度,半醉天台玉女家。”校书喜,次日引余见其第四妹。妹亦持扇索诗。余题云:“玉立长身窈窕姿。相逢从此惹相思。云翘更比云英弱,知是瑶台第四枝。”“若非月姊通消息,争得玄霜少君?一样珍珠两行字,替他题上藕丝裙。”嗣后任家姊妹,逢能文之客,必歌此四章,不落一字,亦慧人也。余初意庆六旬,欲仿康对山集名妓百人,唱《百年歌》;而不料称觞之日,仅得五人。御史蒋用庵同席,后将往杭州,留诗见赠云:“喜是寻芳到未迟,唐昌观里正花时。芝兰九畹春如许,却让芝房第一枝。”谓芝仙校书。“风月东南属主盟,买花亲自载花行。未知桃叶曾迎否,先占扬州小杜名。”“寿域欢场不易全,介眉见说有初筵。分明一样称觞酒,纤手扶来便欲仙。”“馆娃回首梦虚无,又挂风帆西子湖。不识玉钗罗袖畔,可曾闲忆到狂夫?”余后四年,再过苏州,任氏姊名翠筠者,持旧扇相示,纸已破矣;犹装裹护持,为余唱曲。余感其情,再题二绝云:“四年前赠扇头诗,多谢佳人好护持。不是文君才绝世,相如琴曲有谁知?”“为侬重唱《玉珑玲》,呖呖莺声绕画屏。一曲歌终人一世,那堪头白客中听?”

乘人斗捷,意思是欺侮别人而迅速取胜。语出《庄子·人间世》:“若唯无诏,王公必将乘人,而斗其捷。”。乘人,欺侮人。《国语•周语中》:“佻天不祥,乘人不义。”韦昭注:“乘,陵也。” 斗捷,竞相比赛快速;取胜。“斗其捷”的字面义是“比赛谁的本事大”,清·吴伟业《哭志衍》诗:狎侮座上人,斗捷贪谐谑。

乙未,指乾隆四十年,公元 1775年。袁枚时年60岁。

女校书,唐·王建《寄蜀中薛涛校书》诗:“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后世因以称妓女而能文者。清·全祖望《钱尚书牧斋手迹跋》:“黄忠烈公见诸弟子有与女校书诗者,辄戒之。”

小市长陵,唐·李益(一作韩翃)《汉宫词》:“汉室长陵小市东,珠帘绣户对春风。”后世因以称美姬居住的地方。字面意思是长陵边上的小城。长陵,汉高祖与吕后的合葬墓,“在雍州咸阳县东三十里。” 小市,《汉书·地理志》载,汉高祖为了防止关东六国贵族作乱,生时就在长陵北建立长陵邑,将关东六国贵族和关内豪门大族迁入其中集中看管,让其供奉陵园,陵邑户口多达五万零五十七,人口达七万九千四百六十九。唐·杜牧《旧游》:“小市长陵住,非郎谁得知。”

天台,此处指神话仙境。元·白朴·墙头马上·第二折:“又不是瀛州方丈接蓬莱,远上天台。”

玉女,中国神话传说中的仙女。出自《神异经·东荒经》:“东王公 恒与一玉女投壶。后世玉女可指美女、仙女,也可用作对他人之女的美称。与“金童”相对时,指的是侍奉仙人的女童,在现代,也指以清纯为特征的女明星。《吕氏春秋·贵直》:“惠公即位二年,淫色暴慢,身好玉女。”高诱注:“玉女,美女也。”

云翘,释义:1、乐舞名。2、彩云。3、高耸的发髻。亦借指美女。宋·王千秋《瑞鹤仙·韩南涧生日》词:“金船满酌,云翘低祝。” 4、仙女名。相传为天宫里的女官。

云英,释义:1、云母的一种,明代汪道昆《洛水悲》:“云英五色,芝草丛生弥望。2、水珠或露珠。3、指云气的精华。4、白色的花。5、古代中国神话中的仙女名字。传说裴航过蓝桥驿,以玉杵臼为聘礼,娶云英为妻。后夫妇俱入玉峰成仙。事见唐裴铏《传奇·裴航》。诗文中常用此典,借指佳偶。宋·苏轼《南歌子·寓意》词:“蓝桥何处觅云英?只有多情流水、伴人行。” 6、唐代歌姬的名字,也泛指歌女或成年未嫁的女子。唐·罗隐《嘲锺陵妓云英》诗:“钟陵醉别十馀春,重见云英掌上身。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瑶台,指传说中的神仙居处。晋·王嘉《拾遗记·昆仑山》:“傍有瑶台十二,各广千步,皆五色玉为台基。”

月姊,指传说中的月中仙子、月宫嫦娥。唐·李商隐《水天闲话旧事》诗:“月姊曾逢下彩蟾,倾城消息隔重帘。”2、借指月亮。清·孙枝蔚《无题次彭骏孙王贻上韵》:“安得人今同月姊,关山从未隔明粧。”

玄霜,释义:1、神话中的一种仙药。《初学记》卷二引《汉武帝内传》:“仙家上药有玄霜、絳雪。”唐·裴铏《传奇·裴航》:“一饮琼浆百感生,玄霜捣尽见云英。”2、厚霜。唐·元季川《山中晓兴》诗:“河汉降玄霜,昨来节物殊。”

少君,年少之君。1、周代称诸侯之妻。《左传·定公十四年》:“从我而朝少君。”孔颖达疏:“少君,犹小君也。君为大君,夫人为小君。”2、尊称他人之妻。清·张泰来《江西诗社宗派图录·谢逸谢薖》:“一日,惠洪过溪堂,见无逸(谢逸)所居一室,生涯如庞蕴,少君方炊,稚子宗野汲水,无逸诵书扫除,见师放帚大笑曰:‘聊复尔耳。’”3、年少之君。《左传·哀公六年》:“少君不可以访,是以求长君。”

一样珍珠两行字,化用唐·方干《赠孙百篇》:“羽翼便从吟处出,珠玑续向笔头生。”

藕丝裙,指似乎是藕丝织造的白色轻薄细软布料裙子。唐·李贺《天上谣》:“粉霞红绶藕丝裙,青洲步拾兰苕春。”

康海,(1475年—1540年)字德涵,号对山、沜东渔父,陕西省武功县人。弘治十五年(1502年)状元,任翰林院修撰。武宗时宦官刘瑾败,因名列瑾党而免官。以诗文名列“前七子”之一。所著有诗文集《对山集》、杂剧《中山狼》、散曲集《沜东乐府》等。

百妓庆生。康海36岁时,因被列为刘瑾党羽而被罢官,回乡后,“挟声伎酣饮,制乐造歌曲,自比俳优,以寄其怫郁。” 明朝嘉靖十三年(1534年),岁次甲午。康海60岁大寿,举办了一次惊世骇俗、空前绝后的百名妓女庆生寿宴。

《百年歌》,西晋文学家陆机创作的组诗。共十首,从“一十时”,写到“百岁时”。

称觞,解释为举杯祝酒。汉·崔寔《四民月令》:“子妇孙曾,各上椒酒於其家长,称觞举寿,欣欣如也。”

蒋和宁,(生卒年不详),字用安,用庵,榕庵, 榕盦,又有字畊叔,号耦漁。江苏常州府阳湖(今常州市区南部)人。诗人。参见《闲读<随园诗话>(22)》。

唐昌观,唐时道观名。在长安安业坊南。以玄宗女唐昌公主而得名。观中有玉蕊花,传为公主手植,唐宋诗人多有吟咏。

畹,音wǎn。从田从宛,宛亦声。“宛”意为“凹形的”。本义为小盆地形状的农田,底面是平整的农田,周围是梯田。泛指花圃或园地。战国楚·屈原《离骚》:“余既滋兰之九畹兮。”王逸注:“十二亩曰畹。”

芝房,指成丛的灵芝。《史记·孝武本纪》:“夏,有芝生殿防内中。”史记索隐按:生芝九茎,作芝房歌。

桃叶,晋王献之爱妾名。《乐府诗集·清商曲辞二·桃叶歌》郭茂倩 解题引《古今乐录》:“桃叶,子敬妾名……子敬,献之字也。”宋·张敦颐《六朝事迹·桃叶渡》:“桃叶者,王献之爱妾名也;其妹曰桃根。”后借指爱妾或所爱恋的女子。唐·皇甫松《江上送别》诗:“隔筵桃叶泣,吹管杏花飘。”

小杜,指杜牧。

寿域,释义:1、谓人人得尽天年的太平盛世。语出《汉书·礼乐志》:“愿与大臣延及儒生,述旧礼,明王制,驱一世之民,济之仁寿之域,则俗何以不若成康?寿何以不若高宗?”唐·杜牧《郡斋独酌》诗:“生人但眠食,寿域富农桑。”2、寿穴;坟茔。唐·黄滔《祭司勋孙郎中文》:“今则江湖梗涩,京洛迢遥,权卜灵岗,寓安寿域。”

介眉,意思是祝寿之词。出自《诗·豳风·七月》:“为此春酒,以介眉寿。”清·李渔《风筝误·闺哄》:“孩儿备有春酒,替爹爹母亲介眉。”

初筵,《诗·小雅·宾之初筵》:“宾之初筵,左右秩秩。”郑玄笺:“大射之礼,宾初入门,登堂即席,其趋翔威仪甚审知,言不失礼也。”朱熹集传:“初筵,初即席也。”后指宴饮之始,亦泛指宴饮。唐·杜甫《牵牛织女》诗:“初筵裛重露,日出甘所终。”

馆娃,古代吴宫名。馆娃宫,春秋时吴王夫差为西施建造。吴人呼美女为娃,馆娃宫为美女所居之宫。后借指西施。唐·李绅《回望馆娃故宫》诗:“因问馆娃何所恨,破吴红脸尚开莲。”

护持,保护维持;保卫扶持。唐·白居易《香山寺新修经藏堂记》:“尔时,道场主、佛弟子 香山居士乐天,欲使浮图之徒,游者归依,居者护持,故刻石以记之。”

《玉珑玲》,或是剧名。珑玲,指金属、玉石等撞击的声音,也指人声音清越。元·刘埙《隐居通议·文章五》引龙波子《序》:“珑玲其声,龙吟凤鸣。”

【闲言碎语】

袁枚在本条诗话开头就说:“余酒席歌场、乘人斗捷之作,多不载集中。”然而,为啥把这几首赠妓之作记载于诗话之中呢?我觉得,一来是这几首诗看似随手而写,但却是构思精巧,用典贴切,读来有趣,袁枚应该是用了心的,绝非泛泛应酬之作。二来是将赠妓之诗载入书中,表明自己对封建礼教的蔑视,以敢做敢为的真性情来反击对他横加指责的假道学卫道士。袁枚在六十大寿时,想效仿明朝状元康海,举办一场百姬祝寿宴,对封建道学来个大大的示威。遗憾的是,真正到了寿诞之日,只来了五位佳丽,惹得前来祝寿的御史蒋和宁调侃了一番。由此,康海的百姬祝寿宴成了历史上空前绝后的寿筵盛事。

不想,在康海1534年60大寿过后468年的2002年5月22日,福建周宁县原县委书记林龙飞在福州一家酒店举办“群芳宴”,席开两桌,22位身着华服、美丽妖娆的女人欢聚一堂,莺歌燕舞。这22名女性并非青楼勾栏的烟花女子,有名校大学生,私营企业主,还有朝廷命官公务员。不过,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林龙飞的情妇。22名佳丽专属一人,林龙飞的排场比袁枚大,甚至比康海还要高调。席间,林龙飞郑重宣布,今后每隔一年就举行一次群芳宴,并设置“年度佳丽奖”,奖给当年最让自己满意的女人!此话一出,满堂喝彩,掌声雷动。可惜林龙飞好景不长。2003年4月,林龙飞被双规、逮捕。 2005年1月,林龙飞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年度佳丽奖“尚未开奖,主办者已经一命归西。

有人说,你怎么把康海、袁枚召妓祝寿的事情看成风流韵事,而把林龙飞聚情妇于一堂大办群芳宴视为丑闻呢,是不是有双标啊?我的回答是,任何问题都要放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中来看。明清时期不禁妓,康海、袁枚的行为不违法,自然无可厚非。倘若他们的行为放到现在,恐怕早进局子了。还有,嫖妓宿娼,包养情妇,这是私德、私事。做私事,应该花私钱,也就是要花自己的钱。现在的包养情妇者,花的都是受贿款,有的甚至直接是公款。仅此一点,林龙飞在操行上就与康海、袁枚差了十万八千里,更不谈文才诗情了。林龙飞这样的贪官,在明清时代也是要人头落地的,何况在我们当今之社会主义民主法制国家。鄙视他,不算双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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