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声音的盛宴

一个坤包用了很久没换,一张细细折叠成纸鹤的宣纸也随了很久没弃——只是,却不得不弃了。纸上的句子,早已烂熟于心,而这,并不是我弃它的理由。在很早很早的时候,这一个字一个字就深烙于心了。尽管,这句子并不是我喜欢的。不喜欢却能够这样熟悉,是因为听得那个喜欢它的人一遍遍诵读,日子久了,那诵读声儿就能在脑海里自动播放了。不喜欢却能够这样珍惜,却是因为不想喜欢它的那人失望。每每尽兴处,那人总会就口来两句儿,独角戏再怎样精彩却到底会让主角没意思。我想我是个最合格的观众,不但生生接受了自己不喜欢的剧情,而且慢慢地成了铁杆,时时与主角遥相应和,到最后,一字一句一个标点,都把自己代入了去,也成了主角。身为主角就得有作主角的自觉性,首先得把台词煮熟了揉烂了吞了咽了消化了,不说至死不忘,最起码要在需要的张口就来。

那纸鹤,是我折的。纸鹤翅膀上的句子,也是我逐字逐句地校了对了排版打印——那个月牙儿与浅淡晨阳双双高挂的黎明,我又一次听见那个声音。那一捏儿古茶般清雅高古的声音响起时候,我正在翻腾着折纸鹤。纸鹤张着一只带墨香的翅膀,另一边儿还是白生生的速写纸。那纸鹤的神情好不奇怪,很像我吧?一大早地,什么也不做,只知道傻呵呵傻乐,太有喜感了。

听到一半儿,我的泪就下来了,不是为那句子有多动人,而是为那声音。一边笑一边流泪——我是个不轻易被感动的人,那个陪我走了大半辈子的人也每每感慨说我是个狠心肠的。

一边笑一边流泪一边听,那声音里有冰河解冻有梨花儿飘香有甜丝丝的蜜糖味儿,也有落叶从枝上静静飘下的秋风声,一丝丝无奈和悲凉。后来我一直在想,声音也就是个声音,能传递那么多东西么?莫不是我自欺欺人加注了许多情意进去,所以才凭一个声音就听得出那么多。

那个黎明,我真是开怀。我自己其实没什么值得开怀的事。陪了二十年的人都评判作狠心肠的主儿,能有多少欢笑与眼泪可以挥霍?分明是冷心冷情惯了的,可是,那一刻,那开怀却是真真儿的,是在纯纯冰晶世界里一瓣一瓣儿张开的雪莲花,是在七彩珊瑚群中闲庭信步悠悠的鱼儿,是调皮太久饿坏了的小孩子得了热腾腾香喷喷新出炉的汉堡,那样纯纯粹粹的,只知道欢喜。那是我听过的最美的声音,是我一生中最奢华的盛宴。

那声音一路低低吟去,我便看见了那白色琴键黑色琴键交错的和弦,看见了华灯初上时候城市在温柔里沦陷,看见那诗意的眼眸微微一眯远山的眉黛轻轻挑起,看见那白色的衣角在风里翻飞,看见那黑黑的发丝遮了谁的额际,谁的手又温柔地将它撩起。

只是如今,那纸鹤在手里把玩的太久太频繁,角儿磨损了,边儿磨破了,初时候的洁白,也不在了。那一只我给了它生命的纸鹤,在我的掌心里活过,又在我的掌心里死去,如这个萧寒悲凉的冬天一样,叫人绝望。

那个黎明,给了我一个新的习惯——说起来真是可怕,一个习惯的养成居然这般容易。那一天起,我便习惯了再不关机。我不知道那个声音会什么时候再来,兴许永远不来。但我愿,万一哪天那个声音需要有人听它且拨了我的号码,就一定要是畅通的。于是乎,每一个凌晨,从暗夜里醒来,再不是就手开灯,而是在暗夜里张开眼,静静地听,从窗外的风声雨声种种声息判别一天的天气,从枕畔有没有彩铃声起判别一天的心情。我的等待是那样明显却坦然,就连身边的人都会调侃:你等的朗诵还没有来?瞪一眼再捶一拳,然后牵起唇角张开笑脸开始新的一天,只是那笑不达眼底,我,又回到了原点,

电视里播放动物世界,赵忠祥的世纪声音凛冽缠绵,是金戈铁马是江南烟霞。我叹:可怜了泱泱中华十六亿人口,只两个好听声音。有人问:还有一个是谁?我得意地笑,摆一个张牙舞爪的笑模样,很是得瑟地装了一把嫩,娇滴滴来一声儿:不告诉你!问的人摸一把胳膊再拿眼满四下里瞧。哈,这动作是心照不宣的经典:寒!鸡皮疙瘩掉满地!

洞箫漫吹,蓬窗静倚。今夜,莲花灯盏寒如冰,窗外有谁在唤谁,一声一念不停息。不知是什么拨动了心弦,又一次打开那句子,像模像样的诵完——我学会了自己给自己制造经典,饕餮盛宴,只是,一声一句,是谁的气息?

记与不记间,卿心千万难。

只可怜,我这般陋薄的人,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经典来酬。

案上的蝴蝶兰开得正艳,明亮的紫色在灯影里流转,分明,是那个黎明的开怀。许多年以后,也许我早已经想不起那人的容颜,却永远不能够忘记,那一场声音的盛宴!这样就好,这样的话,我在每一个黎明开始的等待与回忆,就有了力气。


祁云:擅散文,善评论。专注于家庭教育、写作辅导、华夏大语文教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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