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茧》

自打顺子记事起,他就学会了游泳。有时是与村里的玩伴一起,有时是与自家养的大黄狗一起。顺子游泳,常去村后的水闸附近。水闸用来泄一部分黄河水。关闸时水不深,刚没过脖子。开闸时,黄河水夹带着泥沙鱼虾一拥而下,这时村里的男人们常光着膀子,背一张破旧却结实的渔网,来河边打鱼。打鱼时常有些许围观者。男人光着脚站在岸边,把网码整齐,一手抓起一头,借转体的劲把渔网甩出,仿佛扔的越远就能捞到越多。浑浊的河水慢慢侵蚀掉渔网,待沉底后,男人慢慢拽回渔网。这时,围观者便聚精会神看网里有没有鱼。有时网还未到岸边,鱼就扑腾起河水,这时大家便知道逮到了大鱼。有时渔网收完,只有些小鲫鱼,小鲢子。有人摇摇头走开,有人无聊中继续等待下一波,唯有男人人在岸边默默把小鱼放回河里,若有大些的鲤鱼,草鱼之类,便拿随身带的筲舀点河水,把鱼放进去。鱼还扑腾,男人便把筲拿的远些,免得打翻了白忙一场。

河水延伸一段,便浅了许多,水也清了不少。浅水不适合渔网捞鱼,却适合电鱼。穿上长靴,背着电瓶,拿两根竿,村里人大都有一套自制的电鱼设备。电鱼快,省事,但也有风险。顺子还小时,听村里人说有人电鱼时漏了电,人没了。自打这以后,村里电鱼的人少了许多,再后来,这种方式也被逐渐淘汰,但黄河开闸后,仍有人光着膀子,扛着渔网提着水筲来岸边打鱼。

夏天炎热,顺子吃过晌饭,顺子妈催顺子去拿桑叶喂蚕。顺子嘴里答应着,趁着顺子妈刷碗的功夫窜了出去。顺子叫上二牛,脏狗,瘦猴,几人伙着去下湾游泳。午后太阳把地面晒得烫脚,街上只有炙热的太阳和聒噪的蝉鸣,不只谁家的土狗趴在拖拉机下的阴影里午睡,被几人的吵嚷声吵醒,又别过头去继续睡觉。顺子几人来到闸口,顺子刚要脱衣服,二牛说:“要不咱们往南边走走,闸口这水深。”顺子说:“怕啥,深了更凉快。”说完便脱光腚一个猛子扎进水中。脏狗和瘦猴也紧随其后。二牛看大家都下去了,也只好跟着下水。顺子在水里一起一沉,像极了一条成了精的白鲢鱼。偶尔有路过的鱼撞在顺子身上,顺子伸手去抓,却总也抓不到。游玩一阵抬起头,水珠裹在短发上,在阳光里发亮。二牛水性差,只敢在离岸边近的地方泡着。脏狗和瘦猴游累了,也过来和二牛说话。几人在水里泡过一天最热的时候,太阳不再猛烈,便坐在岸边吹干身上的泥水,穿好衣服回家。若不小心把泥水洒在衣服上,回家便少不了挨骂。

每年夏天,总有人去黄河游泳,也总有人会被黄河安逸的表象迷惑,无视他汹涌可怕的暗流。所以,每年总有几人或是淹死,或是不直所踪。所谓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顺子妈常揪着顺子的耳朵告诉他这些,告诫他不要下湾。顺子嘴上答应着,心里却不服气。虽然不服气,但顺子也不会傻到去游黄河。不去黄河,在小湾里有什么危险呢。顺子摇摇头,找大黄狗玩去了。

有一天,大雨像眼泪一样止不住的下着,暂时减缓了夏日的炎热。顺子在屋里做着作业,心却飞到了别处。第二天,雨停了。顺子妈忙着出门采桑叶喂蚕,临走时嘱咐顺子在家好好待着做作业,别到处跑,别去下湾。顺子满口答应。顺子妈一走,顺子就出了门,去找二牛他们。顺子来到二牛家,二牛妈告诉顺子二牛跟他爸出门了。顺子又来到瘦猴家,瘦猴也在写作业,瘦猴妈在一旁看着电视,嗑着瓜子。顺子看瘦猴表情复杂,也知道他出不了门,便找了个借口不再待下去。顺子走在街上,无聊之余看到大黄正叼着垃圾路过。顺子叫了它一声,大黄便丢了垃圾摇着尾巴跑过来。

村书记老曹骑着洋车急匆匆的赶来时,顺子妈正戴着遮阳帽在桑树从中摘桑叶。地里泥还未干,偶尔有只癞蛤蟆在脚下跳过。汗水流过脸颊,顺子妈的手上被桑树从中的小毛虫蛰出了红印。与人一般高的桑树从中,顺子妈下意识的掐断桑叶的根部,塞进宽敞的大编织袋中。不知怎的,她今日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或许是昨日的阴雨天气引发了她的老毛病,可能过一阵就好了。老曹隔着老远就喊顺子妈,可等老曹快到地头她才听到。顺子妈提着大半袋桑叶,从凸起的地脊上走到地头。“咋了老曹,啥事这么急?”老曹着急忙慌的从自行车上下来边喘边说:“顺子,顺子淹着了,你快去看看。”顺子妈头一晕,说:“啥?淹着了?俺那娘来在哪呢我这就去?”说完急着往回走。老曹拉住她,说:“闸口南边,今日闸口放水了,顺子知不道。你骑我洋车去。”顺子妈一心里头晕,有感觉浑身使不上劲,勉强推着自行车摔了一下,才骑上往回赶。老曹坐在地上,望着远去的顺子妈,叹了口气。

顺子只顾领着大黄狗来河里游泳,却不知今日开闸放水。一人一狗在水中玩的正欢,突然一股强烈的洪流冲击而来。巨大冲击力让顺子头脑发蒙,河水夹杂着泥沙冲进顺子嘴里。鱼虾、石子撞击着顺子的身体,等到他反应过来,已经被卷在了洪流中。顺子乱了手脚,在水里扑腾着手脚,全然忘了自己还会游泳。大黄狗也被河水顺带着冲泡,一人一狗被水流携带着,在水中挣扎着。

不久,男人提着渔网路过,看到了被冲到岸边的顺子,赶忙放下渔网跑了过去。随后,男人回村叫人,老曹赶忙通知了顺子妈。

顺子的坟就修在河边不远处的一片荒地里。开闸后,黄河水夹杂着泥沙鱼虾一拥而下,村里的男人光着膀子,扛着渔网来河边打鱼。顺子去世后,二牛,脏狗,瘦猴再也没来过湾边游泳。顺子妈再也无心养蚕,邻居帮着把这批蚕养大,又从顺子家找出破烂的方格蔟,铺在蚕群上。白胖的蚕爬到自己的位置,开始吐丝。几日之后,白丝越来越厚,越来越厚,足以把自己包裹起来,成为一个一个坚硬的白茧。顺子妈常望着院子里的白茧发呆。学校里,老师正在教同学们诗歌,教室里一齐响起稚嫩的朗读声。

“烛蛾谁救护,蚕茧自缠萦。”

“人生如春蚕,作茧自缠裹。”

窗外,大黄狗靠在墙边安静的睡着。

河边,有渔人提起常听到黄狗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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