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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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生,会搬好多次家,住不同的房子。每一次,我们都会以为是最后一次搬家。可是,往往“最后”之前,都会埋着无数次意外。“最后”无限地延后,我们无数地折腾。当向前看不到“最后”时,我们也就不再向往。

反而是“最初”乖乖地待在那里,成为我们的永恒。虽然,比起后面任何一套房子,它很破旧很不堪,但是“最初”保留着童真时的我们,变得弥足珍贵。

它是“老房子”,后面的只能排上“第*次搬家”。有了区分,老房子对搬家人来说,意义至深。

我想,往后我会有好多个家。但是,我只会对东滩门渡路369弄6号305室的家称为“老房子”。因为那儿,我有了记忆。因为那儿,我有了回忆。

多少次,我从梦中走来。看到绿色的标牌在门栋前挂着,向我敞开。那时,还没有防盗门。那时,还没有地下车库。车子,还是新鲜的玩意。人,还是淳朴的人。凌乱的自行车在一楼停放着,整幢楼的信箱在门口陈列着。一把大扫帚横在角落,为大家把门。那时,乱中有序。那时,我们邻里互相认识。那时,放学后的作业不太多。那时,我们吃百家饭长大。那时的我们真得很快乐。

“囡囡回来了!”坐在门口的赵家阿婆摇曳着蒲扇,热情地看着我。慈祥的眉眼里尽是欢喜。旁边,她的小外孙坐在学步椅上喃喃地唤着。赵家阿婆用手帕擦拭着小外孙的嘴角,笑道:“是啊,姐姐回来了。姐姐从哪儿来呀?从学校来。我们囝囝以后也要去上学,对吧。”小外孙咧着嘴笑着,淌下来的是晶莹的口水。

我背着书包冲上二楼。迎面而来的是漫天的油烟。那是家家户户做饭的烟火气,是我们回家的信号。油烟,虽呛但很美味。在混杂的空气中,我能闻出201室的乔家阿奶煎煮完中药,摇摇晃晃地把罐子挪出,在呼噜噜地烧水。202室的丽丽阿姨佯装生气道:“乔家姆妈,这药炉不能放上面,要放下面。怎么说不通呢?”里屋的乔阿奶没吱声,丽丽阿姨只能宽慰道:“算了,算了,耳背听不见。”她端走药炉,又把炒锅支上。

我捂着嘴巴偷笑。一个拐角,看到203室的门打开,隔着布帘子,看到小娟妹妹在向我招手。“茵茵姐姐,给你吃巧克力。我爸回来了,给我带好多好吃的。”她扯掉包装纸,就把巧克力塞在我的嘴里,问道:“好吃吗?”我猛点头,她夸赞道:“是我爸从广州带回来的,当然好吃。给,这些都给你。”她从口袋里捧出七八个糖果,我也用口袋接着。身后,是小娟爸爸的声音。“茵茵啊,记得要来吃饭哦!”

我谢过小娟爸爸,就撞见205室的阿花虎视眈眈地瞅着我。这只猫贼得狠,每次掐点来吓我。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犀利的光芒。在昏暗的过道里,格外显眼。我是怕它的,杵在那里不动。良久,从楼上下来一个人,是303室的李伯伯,他腆着吃饱的肚子,晃悠悠地拖沓着拖鞋。看到我惊恐的表情,挡在我面前,安慰道:“茵茵,你先走。别怕。”然后拍了拍205室的门框道:“阿光,把你家阿花看好,别吓着孩子。”我感激地谢过他,灰溜溜地跑上去。踏上三楼,不忘回头和阿花来一个对眼。这下子,你吓不到我了吧。然后是它不屑的表情,好似在说:“小样,看你下次怎么过?”

透过光亮,301和302的陈家老小已经坐在矮凳上,吃起热乎的饭菜。隐约间,他家小毛在嘤嘤地哭,不肯吃饭。眼尖的嬢嬢叫住我:“茵茵啊,你穿几码的鞋?”我扒拉着窗框,喊道:“嬢嬢,36码!”嬢嬢站起来,推开门道:“明儿小毛有体育课,但他的鞋坏了。现在,商店都关门了,我上哪儿买去呀。好孩子,能借嬢嬢用急吗?”我爽快地应着,却见瘦猴般的陈小毛挂着两行鼻涕道:“妈,我要男式的,不要女式的。”只见嬢嬢道:“有鞋就不错了,挑什么挑!还不谢谢茵茵姐姐!”看着母子二人争执,我撇了撇嘴,溜出门口。“嬢嬢,吃完饭,我给你送过来!”“好!”

305,心心念念的老房子,终于站在我的面前。绿色的门上挂着歪歪扭扭的福字,那是我的杰作。左边“福”字下多了一点,是我沾毛笔时滴上去的墨汁。爸爸说:“有点好,寓意风调雨顺。”他就把那一点保留在了墙上。

推开门,斑驳的池子上挂着黄稠的油滴。这是我家厨房。那时没有脱排系统,仅凭两户人家中间的烟囱排出。一幢楼有七层,烟囱就有七层的高度。你可别小看这不起眼的通道,我和小伙伴们全靠它来交流。一声大喊:“章小军!作业抄完了没?”另一边回道:“没呢,我看不懂!”然后,啪嗒啪嗒的拖鞋声从楼上一路下来,那个叫章小军的男生把作业本放在我面前。“王茵茵,这里写得是什么呀?我抄不明白。”然后,俩小儿为了一道题而争论不休。

“孩子爸,这马桶什么时候通好?都堵成这样了!”扯着嗓子喊话的是我妈,她在厕所里和皮搋子作斗争。我爸从阳台里跑出来,正拾掇他的花盆,满手污泥地拿起皮搋子,就是一阵通。几下之后,马桶通畅了。俩人一身汗。

走过厨房,是卧室。那里贴着俩只白猫的画像。这是我不怕猫的法宝。俗话说,以毒攻毒。那我就以猫制猫。楼下的阿花有多嚣张,我的守护神就要多强。它吓我,我就请俩只猫吓它。论数量,以二敌一,完胜。管它以多欺少,吓退一次是一次。

穿过卧室,是客厅。那里有开裂的皮沙发和满墙的涂鸦。那是我蹦跶玩耍的痕迹,也是我爱好画画的印记。虽然,我没有画画的天赋,但是,墙是我的画布,在灵感迸发时,它给我无限想象。

再说说我家的阳台,一个冬冷夏热的地方。这里有堵不住的老鼠洞,有看不完的风景,还有想不完的心事。我妈不喜欢这里,因为日照不够长,衣服晒不干。可是我喜欢这里。因为在这里,我可以对着天空哼歌,给老鼠添堵,玩弄老爸的花盆,干一些捣蛋的事。还有,吊篮子下去和小伙伴们说悄悄话。

老房子很小,小到一家三口要窝在一起。老房子很破,破到大人们永远在为马桶堵塞、天花板漏水发愁。可是在我心里,老房子很好。她不离不弃地陪着我,度过十三载春秋。在十三载的时光里,我从牙牙学语的小儿,长成“大闹天宫”的孩子王。

我还是我,我也不是我。

离开时,我很不舍。想它时,着实想念。

醒来时,我想对老房子说:“嗨,老朋友,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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